黄宏文将信纸折好,指尖轻轻敲击桌案。
城东风月亭他早有耳闻,坐落于洛水之畔,四周皆是开阔滩涂,无山丘密林遮挡,确实难以设伏。
可周铭谅以“吾弟”相称,又只带一人赴约,这份“诚意”太过刻意,反倒让他心生警惕——乱世之中,能坐拥二十万大军、与兄长分庭抗礼的人物,怎会仅凭“仁厚”就将自身安危置于敌手?这分明是场鸿门宴,只是宴无好宴,周铭谅的目的绝不止“和平谈判”这么简单。
“苏先生放心,” 黄宏文沉吟片刻,抬眼看向苏文,笑容从容,“周帅一片苦心,我岂能不察?三日后辰时,我必赴风月亭之约。烦请先生代为回禀,就说黄宏文静候周帅指教。”
苏文显然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愣了愣才冷哼一声,拂袖转身:“既如此,在下便告辞了。但愿将军届时莫要失约,坏了两家和气。” 帐帘被他重重一甩,带着满室的尴尬离去。
“岂有此理!这苏文也太嚣张了!” 苏文刚走,沐冠军便拍案而起,怒目圆睁,“不过是个送信的,竟敢在咱们中军大帐摆架子,分明是看不起咱们!” 展涛和张温辽也纷纷附和,语气中满是愤慨。
“嚣张是小事,此行凶险才是大事!” 王破军沉声道,“周铭谅此举太过反常,他若真想和谈,何必选在城外?又何必特意强调只带一人?依我看,他要么是想趁机劫持将军,要么是想在和谈时故意激怒将军,好占得舆论先机!”
林笔遥也点头附和:“王将军说得对。风月亭虽开阔,却也无遮无拦,若他在洛水对岸设下弓弩手,咱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要不我带五百骑兵埋伏在附近,若有异动,立刻冲过去接应你?”
“不必。” 黄宏文抬手打断众人,语气坚定,“周铭谅若想动我,绝不会选在风月亭这种地方。他要的是‘民心’,若在和谈时对我动手,只会落得‘背信弃义’的骂名,得不偿失。他邀我赴约,多半是想当面探我的底,或是想用言辞动摇我军军心,顺便在洛阳百姓面前彰显他的‘仁厚’。”
他顿了顿,看向林笔遥:“笔遥哥,届时你随我同去便可。你枪法精湛,有你在侧,足以应对突发状况。带太多人反而落了下乘,也显得咱们怕了他。至于营中事务,就交由王将军和展将军主持,若三日内周军有异动,不必请示,即刻出兵反击!”
王破军还想再劝,却被黄宏文的眼神制止。他深知黄宏文看似随和,实则极有主见,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既然将军心意已决,末将便多派斥候在风月亭四周探查,确保万无一失。” 王破军抱拳应道。
三日后辰时,洛水之畔的风月亭已被晨雾轻笼。
亭外滩涂空旷,唯有几株垂柳随风轻摆,林笔遥持枪立在亭外三步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洛水两岸——王破军派来的斥候早已潜伏在四周,若有异动,可在半柱香内驰援。
黄宏文身着一袭玄色劲装,缓步走入亭中,只见周铭谅已端坐于石桌旁,面前煮着一壶热茶,蒸腾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轮廓。
周铭谅约莫三十五岁年纪,身着青色锦袍,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三缕长髯,虽未披甲,却自有一股凛然气度。
他身旁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将领,面如重枣,手持一柄青龙偃月刀,正是周岳。
见黄宏文进来,周铭谅起身拱手,笑容温和却不失威严:“宏文贤弟,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英雄出少年。”
“周帅客气了。” 黄宏文拱手回礼,目光在周铭谅身上短暂停留——此人眉宇间带着书卷气,却藏着一丝杀伐决断的锐利,与他“仁厚”的传闻截然不同。他走到石桌旁坐下,开门见山道:“周帅邀我前来,想必不是只为品茗论道吧?”
周铭谅笑着为他倒了杯茶,指尖轻叩桌面:“贤弟果然爽快。那我便开门见山。如今天下三分,黄帅据山东、冀州、并州,马诚伯占江南、岭南,我则守荆州、益州、豫章。马诚伯胸无大志,只求偏安一隅,不足为惧;真正能问鼎天下的,唯有我与黄帅。”
他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语气陡然变得沉重:“可连年征战,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洛阳乃中原枢纽,若在此地开战,轻则尸横遍野,重则动摇中原根基。我不愿见此惨状,也知黄帅素来体恤百姓,故而想与贤弟商议——不如你我两家罢兵,南北而治。”
黄宏文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并未接话。周铭谅继续道:“我知黄帅麾下骑兵精锐,可山东、河北多平原,江南、岭南多水乡,黄帅不善水战,若想一统天下,必先过马诚伯这关,损耗必然惨重。而我麾下有薛羽善水战,可助黄帅牵制马诚伯。我们联手共击马诚伯后,以长江为界,我守江北,黄帅守江南,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番话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显然是周铭谅深思熟虑的结果。黄宏文抬眼看向他,语气平静:“周帅的提议确实诱人,可洛阳呢?周帅既想南北而治,为何要执着于洛阳?”
“洛阳乃中原腹心,更是大虞旧都。” 周铭谅目光扫过亭外,远处洛阳城的轮廓隐约可见,“贺破虏、陆承钧皆是大虞旧将,在洛阳百姓心中威望极高;我率军抵达后,未伤一民一卒,百姓自发前来劳军,这份民心,贤弟应该看在眼里。”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洛阳归我,是民心所向。贤弟若愿让出洛阳,便是向天下彰显诚意,届时我们共击马诚伯,大事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