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在两人身上,酒坛的碎片在地上泛着冷光。贺破虏看着周铭谅泛红的眼眶,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主帅,您从郭府出来后,便直接回客栈了?
周铭谅点了点头,声音还带着未散的怒意:“何止是直接回客栈,我一路走一路骂。那些士族子弟穿着绫罗绸缎在街上说笑,可谁能想到他们背地里干的全是断人前途、逼人低头的龌龊事?他们的权势就像钝刀子割肉,专挑咱们这种有骨气的人下手。”
贺破虏看着周铭谅泛红的眼眶,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主帅,您从郭府出来后,便直接回客栈了?那贺先生迟迟未归,您当时没担心吗?”
周铭谅苦笑道:“怎么不担心?苏惟贤和郭镇戎是一丘之貉,经纬去见他,定然也是威逼利诱。可我转念又想,经纬性子看着温和,骨头却比谁都硬,绝不可能为了功名折腰。更何况他父母早亡,是龙虎书院陈先生抚养长大的——陈先生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连魏帷幄都要让三分,那些士族再狂,也不敢动陈先生的门生,我便稍稍放了心。”
“我在客栈里等他,从掌灯一直等到三更天,眼皮都快粘在一起,才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周铭谅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几分后怕,“他走进来的时候,身上裹着一身寒气,头发上还沾着夜露,平日里总带着笑的脸,当时却空茫茫的,像丢了魂似的。”
“我急忙起身要给他倒茶,拉着他问苏惟贤说了什么,可他绕开我径直坐到床边,半天都不吭声。”
贺破虏眉头紧锁,追问:“那您没再追问?他后来总该说了些什么吧?”
“怎么没问?我急忙起身要给他倒茶,拉着他问情况,可他绕开我径直坐到床边,半天都不吭声。”
周铭谅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语气里满是无力,“我心里咯噔一下,从没见过他那样。沉默了好久,他才抬头看我,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铭谅,你说我们这一辈子,要为什么而死?’”
“我当时就愣了,随即跟他说,自然是为心中理想而死,为造福万民而死!咱们考功名不是为了锦衣玉食,是为了让出身普通的人有活路,让欺压百姓的士族不敢横行!”
周铭谅说着,拳头又攥紧了,“可我说得再激昂,他脸上也没半点表情,只轻轻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就脱了衣服躺下,背对着我再没说话。”
贺破虏沉默着点头,能想象出当时的压抑。周铭谅继续道:“我站在原地慌得不行,可他向来要强,不愿把难处说给别人听,我只好吹了灯躺到另一张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才睡着。”
“等我醒来,太阳都老高了,屋里空荡荡的,经纬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像从没睡过。我心里一紧,刚要喊他,就看见桌上压着张字条,是他的字,就六个字:士为知己者死。”
贺破虏浑身一震:“贺先生他……”
“我当时就喊了声‘不好’,拍着桌子就冲出去了!” 周铭谅的声音陡然拔高,“我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贺经纬,从城东鼓楼问到城西渡口,从城南书院问到城北寺庙,把洛阳城翻了个底朝天!我去苏惟贤府衙外蹲守,去会试考场外打听,甚至找到当初被我驳得哑口无言的浙东学子,可他们要么摇头说没见,要么就冷笑嘲讽‘文贼跑了活该’!”
贺破虏浑身一震:“贺先生他……后来找到了吗?”
周铭谅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彻骨的寒意:“找到?再见到他,已是四日后。那天清晨,洛阳城的街头巷尾就炸了锅,到处都在传‘江西第一才子贺经纬嫖宿杀人’的流言——说他在醉春坊为争花魁柳轻烟,跟浙东学子沈修远起了争执,不仅动手打人,还失手杀了醉春坊的龟奴。”
“我当时脑子‘嗡’的一声,只觉得不可能!经纬性子最是清高,连酒楼里的风尘女子都不愿多看一眼,怎么会去妓院争花魁?我拔腿就往醉春坊跑,路上全是看热闹的乡民和学子,有人骂‘才子无德’,有人叹‘可惜了一身才华’,那些浙东学子更是围在一起拍手叫好,说‘抄袭的文贼就该有这下场’。”
“我挤开人群赶到府衙时,公堂已经开审了。” 周铭谅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经纬穿着一身囚服,头发散乱,脸上带着伤,却站得笔直。府尹问他‘是否在醉春坊嫖宿’,他说‘是’;问他‘是否为争花魁杀人’,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作证的柳如烟和沈修远,又说‘是’。”
贺破虏瞳孔骤缩:“贺先生他……为何要认?”
“我也想知道!” 周铭谅嘶吼出声,眼眶通红,“我在堂下拼命喊他的名字,他却连头都没回。沈修远呈上了‘证据’——一件沾着血的长衫,说是从经纬身上搜出来的;柳如烟哭哭啼啼地说经纬当晚对她纠缠不休,争执中误杀了人。所有‘证词’都天衣无缝,案件逻辑清晰得不像话。”
“府尹拍着惊堂木,连卷宗都没细翻,就当庭宣判:‘江西学子贺经纬,嫖宿娼妓,争风吃醋,失手杀人,罪证确凿,判秋后问斩!’ 话音刚落,堂外的浙东学子就欢呼起来,我却像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贺破虏听完,眉头拧成一团,忽然开口:“沈修远?莫非是正明二年的状元沈修远?” 他虽常年领兵在外,不问朝堂文事,却也因军功受封时,听闻过当年状元的名号。
“正是他!” 周铭谅猛地抬头,双眼赤红,声音里满是咬牙切齿的恨意,“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