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追问时间,而是看着猎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其实,这里就是圣佛洞,对吧?”
猎人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
他指了指沉香凿出的那个山洞,又指了指自己住的山洞,笑道:
“你觉得是,它就是。你觉得不是,它就不是。一个名字而已。”
沉香没有丝毫犹豫,从石头上滑下,双膝跪地,朝着猎人深深叩拜下去。
额头抵在冰冷的岩石上。
“求仙人教我!”
猎人没有意外,也没有立刻去扶他。
他依旧坐在石头上,俯视着跪伏在地的沉香。
“我不是仙人。”
他慢悠悠地说,“只是个闲人。毕竟,不闲得发慌,怎么可能陪你在这鬼地方,看了几百年的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他似乎对自己的幽默挺满意。
沉香不语,身体伏得更低。
猎人跳下石头,绕着他走了两圈,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物什。
“你想让我教你什么?”
“仙法。”
沉香的声音从地面传来。
“学仙法干嘛?”
“报仇。”
“仇家是谁?”
“二郎神。”
猎人停下了脚步,站在沉香面前,发出了响亮的大笑,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哈哈哈!二郎神?司法天神,玉帝的外甥,那个号称天庭战神的二郎神?”
“那样厉害的人物,你凭什么觉得,我这个山野闲人,能让你成长到有资格和他交手的地步?”
沉香抬起头,脸上沾着尘土,眼神却不再空洞,而是燃起了久违的火焰:
“我相信自己!也相信我的叔叔们!他们用命为我指的路,绝不会错!”
听到这句话,猎人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他蹲下身,平视着沉香的眼睛。
“小子,我的确懂得一些手段。”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冷淡,“但是,你口口声声我的叔叔们,这让我很不喜。”
“他们死了,对吧?死了就是死了。”
“他们的期望,他们的牺牲,是他们的选择,不该成为你挂在嘴边的理由。”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语气淡漠:
“且先跪着吧。”
“等你什么时候,忘了你的那些叔叔,忘了是他们让你来的,忘了他们的牺牲是你修行的动力……”
“等你心里不再依赖这些外物,只剩下你自己,和你要报仇这个念头本身的时候,我再考虑教不教你。”
说完,猎人不再看他,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山洞。
沉香看着猎人消失的背影,抿紧了嘴唇,没有争辩,也没有起身。
他就这样保持着跪姿,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
山风呼啸,吹动他破烂的衣角。
烈日暴晒,汗水浸透他结痂的皮肤。
暴雨倾盆,雨水将他浇得透湿,在身下积成水洼。
大雪纷飞,将他覆盖成一个雪人,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他体内的法力,在这种极致的静默与煎熬中,自行缓慢流转,维系着他一线生机。
一年后,猎人从山洞里走出来,看着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身上落满枯叶的沉香。
“忘了吗?”
他问。
沉香抬起沉重的眼皮,声音嘶哑:“没有。”
猎人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转身再次进入山林,这一次,离开了很久。
十年后,猎人回来了。
他的模样依旧未变。
沉香还跪在那里,身形更加消瘦,仿佛只剩下骨架和意志在支撑。
“忘了吗?”
同样的问题。
沉香缓缓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没有。”
猎人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复杂,有赞许,也有一丝无奈。
他再次离去。
这一次,是百年。
当猎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山洞口时,沉香依旧跪在原地。
岁月仿佛在他身上凝固了,又仿佛加速了流逝。
他的膝盖似乎已经与身下的岩石生长在一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那双眼睛,在抬起看向猎人时,却亮得惊人。
“忘了吗?”
猎人的声音,跨越了百年的时光,再次响起。
沉香看着他,沉默了许久,仿佛在确认什么,最终,他用尽力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忘了。”
是的,忘了。
不是忘记了仇恨,而是忘记了陈默叔叔爽朗的笑声,忘记了周然阿姨温柔的关怀,忘记了可杰叔叔沉稳的布置,忘记了李平常叔叔豪迈的拳头,忘记了军师的智谋,忘记了曹操叔叔最后的嘱托……
那些具体的人和事,那些温暖的细节,在长达数百年的跪姿中,被风干,被磨蚀,最终沉淀为心底最深处一块冰冷坚硬,无法触碰的基石。
支撑他的,不再是为了不辜负叔叔们,而是变成了“我要报仇”这个纯粹到了极点的执念本身。
那些身影模糊了,名字淡忘了,但那股由他们的牺牲所点燃的火焰,却烧得更纯粹,更炽烈。
猎人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畅快而冰冷的笑容。
“对喽!”
他抚掌大笑,笑声中却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这就对喽!这种天大的仇恨,怎么能一天到晚挂在嘴边,拿来当口号喊?”
“就应该用刀,深深刻在心里,刻在骨头上!”
“让它每一次心跳都跟着鼓噪,每一次呼吸都让你痛得发慌,却偏偏不能对人言说!”
“这才是仇恨!这才是能让你活下去,并且变得足够强大的仇恨!”
他走到沉香面前,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
沉香的膝盖与岩石连接处,竟然生出了根须般的石棱,仿佛要化作山石的一部分。
猎人轻轻一拔,伴随着细微的岩石碎裂声,将沉香从地上提了起来。
沉香双腿早已失去知觉,根本无法站立,直接软倒在地。
猎人看着他,眼神不再有之前的懒散和戏谑,变得深邃而威严。
“从今天起,我教你。”
“你不用问我的身份,我也不会告诉你。”
“我能教给你什么,你能学到多少,全都看你自己的悟性和造化。”
沉香挣扎着,用颤抖的双臂支撑起身体,再次,朝着猎人,深深叩首。
他的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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