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晨光中学的梧桐树叶已染上大片金黄,风一吹过,便簌簌落下,铺满那条他们初遇的林荫道。
自从图书馆那盒退烧药事件后,苏瑶和林知珩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而稳定的新阶段。
他不再明确拒绝她的靠近,甚至默许了她每天中午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他常去的自习室角落,共用一张书桌。
苏瑶依旧叽叽喳喳,像只不知疲倦的雀鸟,分享着班级里的趣闻,吐槽某科老师的口音,或者只是单纯地抱怨食堂今天又把糖醋排骨做成了焦炭排骨。
林知珩大多时候是沉默的听众,偶尔从厚厚的经济学原理或英文原着中抬起头,瞥她一眼,那眼神不再是最初的冰冷,而是一种难以解读的深邃,有时会在她讲到激动处手舞足蹈时,唇角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笑意,快得让苏瑶几乎以为是错觉。
但苏瑶知道,那不是错觉。
冰山正在融化,虽然缓慢,但确凿无疑。
这天午休,苏瑶像往常一样,抱着饭盒和习题册溜进自习室。
林知珩已经在了,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他今天似乎有些疲惫,一只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动着笔,视线落在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苏瑶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他回过神,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低下头去看书。
苏瑶打开饭盒,今天妈妈给她做了她最爱的可乐鸡翅,香味立刻飘散开来。
她夹起一块,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隔着桌子递到林知珩面前,小声说:“我妈做的,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林知珩明显愣了一下,抬眼看她。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期待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沉默了几秒,就在苏瑶以为他会拒绝,讪讪地准备缩回手时,他却微微倾身,就着她的手,张口咬下了那块鸡翅。
他的动作很自然,甚至没有触碰到她的筷子,但苏瑶的心跳却瞬间漏跳了一拍,紧接着如擂鼓般狂响起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以惊人的速度升温。
林知珩咀嚼了几下,咽下,然后淡淡评价:“还行。”
只是两个再平常不过的字,苏瑶却像得到了莫大的奖赏,心里炸开了一小朵烟花。
她低下头,假装专心吃饭,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那个……这道物理题,我怎么也搞不懂受力分析,你能帮我看看吗?”吃完饭,苏瑶拿出划满了红叉的习题册,推到林知珩面前,指向其中一道难题。
林知珩放下自己的书,接过她的习题册,扫了一眼题目。
他没立刻讲解,而是拿起笔,在旁边的草稿纸上清晰地将受力图重新画了一遍,标上每一个力的方向和符号。
“这里,”他的笔尖点在一个物体上,“你漏掉了摩擦力。还有这个夹角,三角函数用错了。”
他的声音不高,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专注的磁性。
他讲解得很耐心,步骤清晰,逻辑严谨,比物理老师讲得还要容易理解。
苏瑶凑近了看,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皂荚香气,混合着阳光和纸张的味道。
她有些走神,目光从他的笔尖悄悄上移,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很长,很密,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听懂了吗?”他讲完,抬头问她。
苏瑶猛地回神,对上他的视线,脸又是一热,忙不迭地点头:“懂,懂了!谢谢你,林知珩你真是太厉害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把习题册推回给她,继续看自己的书。
但苏瑶注意到,他刚才画受力图的那张草稿纸,他并没有揉掉,而是轻轻折了一下,放在了一边。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内容是一千五百米体能测试。
这对运动神经不算发达的苏瑶来说,简直是酷刑。
跑到第二圈,她已经开始气喘吁吁,脚步沉重。
林知珩毫无疑问是第一批冲过终点线的。
他站在跑道内侧的草地上,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略微急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跑道上那个落在后面、跑得跌跌撞撞的身影。
许薇跑过苏瑶身边,给她加油:“瑶瑶坚持住!最后半圈了!”
苏瑶感觉肺部像要炸开,腿像灌了铅,每一次抬腿都无比艰难。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不紧不慢地出现在她外侧的跑道上。是林知珩。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和她差不多的速度,在她旁边跑着。
他没有像上次运动会那样陪跑得那么明显,但存在感极强。
他均匀的呼吸声,沉稳的脚步声,像一种无声的力量,穿透了苏瑶濒临极限的疲惫。
苏瑶咬紧牙关,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终点线,又看了看身旁那个挺拔的身影,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迈开几乎僵直的腿,拼命向前冲去。
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她几乎直接软倒下去。
预想中摔在塑胶跑道上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形。
“刚跑完别立刻停,慢慢走一会儿。”林知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但扶着她胳膊的手却没有立刻松开。
苏瑶靠着他手臂的力量,勉强站直,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鬓角流下。
她抬起头,想向他道谢,却因为离得太近,清晰地看到了他额角滑落的一滴汗珠,以及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类似担忧的情绪。
“我……我没事了。”她小声说,感觉被他扶住的那片皮肤烫得惊人。
林知珩“嗯”了一声,松开了手,但还是走在她身边,直到她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出教室。
苏瑶收拾好书包,习惯性地看向林知珩的座位,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但很快调整好情绪,和许薇一起走出教学楼。
刚到校门口,天空毫无预兆地飘起了细雨,细密冰凉。
没带伞的学生们发出一阵哀嚎,纷纷找地方避雨,或者顶着书包冲进雨幕。
“哎呀,我没带伞!”苏瑶看着越来越密的雨丝,皱起了脸。
“我带了,我们一起撑吧。”许薇从书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
就在这时,苏瑶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一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左边,第三棵梧桐树,伞。”
苏瑶的心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朝校门口左边看去,第三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果然靠放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款式简洁,质感很好,与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他什么时候放的?他怎么知道会下雨?他又怎么知道她没带伞?
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但最终都化为一股温热的暖流,熨帖着她因为跑步和淋雨而有些发冷的身心。
“薇薇,你不用管我啦,我……我找到伞了!”苏瑶对许薇说完,快步跑到那棵梧桐树下,拿起了那把伞。
伞柄微凉,却仿佛残留着他的温度。
她撑开伞,黑色的伞面很大,足以将她完全笼罩,隔绝了外面的凄风冷雨。
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雨滴打在梧桐叶和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首舒缓的背景乐。
苏瑶想起这大半年来,点点滴滴的细节。
从最初的冰冷拒绝,到默许靠近,到不经意流露的关心——那管药膏,那盒退烧药,运动会上陪跑的身影,生日时那份她随口提过想要的绝版画册,还有此刻,这把无声出现在雨中的伞。
他从未说过任何暧昧的话,甚至在外人面前,依旧保持着疏离的态度。
但他的行动,却像润物无声的细雨,一点点渗透进她的生活,也一点点占据了她整颗心。
她想起许薇的警告:“他们那种豪门子弟,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也想起那次无意中听到的他与母亲的电话:“只是同学而已……不会当真。”
心口有时会因此泛起细密的疼痛和不确定。
但更多的时候,像此刻,被他这种沉默而周到的方式守护着,她又会觉得,也许他并不像表面那么冷漠,也许他也在挣扎,也许……她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这种捉摸不透、患得患失,却又充满了隐秘甜意的感觉,大概就是喜欢一个人最真实的模样吧。
苏瑶握紧了伞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雨还在下,但她的世界,因为一把伞和一个沉默少年无声的守护,已然放晴。
她不知道的是,在街角转弯处,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里,林知珩透过车窗,看着她撑着那把黑伞,步伐轻快地消失在雨幕尽头,才淡淡地对司机吩咐道:“走吧。”
他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手中另一部不常使用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发送那条简短短信的界面。
他按熄屏幕,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她拿到伞时,那双瞬间亮起的、仿佛盛满了星光的眼睛。
有些界限,正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悄然模糊。
有些靠近,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回头。
风雨带来的不仅是潮湿和寒意,也在无声地滋养着某些悄然生长、无法言说的情愫。
这条回家的路,因为他们之间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而变得格外不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