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锡林郭勒草原还裹着层薄雪，融化的雪水顺着草甸的沟壑往下渗，在蒙古包门前积成小小的水洼。张真源踩着沾雪的马丁靴走过来时，策仁老人正蹲在水洼边给羊群添料，手里的木勺一下下敲着铁桶，发出“笃笃”的声响，羊群围在他脚边，绒毛上还挂着未化的雪粒。 “策仁大叔，忙着呢？”张真源把带来的奶糖递给旁边玩耍的巴图，弯腰帮老人扶住铁桶。自从上个月和贺峻霖一起拍完纪录片，他就没闲着，跟着生态牧场的团队跑遍了草原上的十几个牧点，今天来策仁家，是为了敲定生态牧场的入社名单——可远远看见蒙古包前聚着五六个牧民，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 果然，策仁老人放下木勺，直起腰时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眉头皱得紧紧的：“真源啊，不是我们不配合生态保护，你说要减羊，我这心里实在没底。”他指着身后的羊群，声音里带着无奈，“我家现在有三百只羊，你说要减到一百五十只，这一半的羊没了，我和巴图的生活费、巴图的学费，从哪儿来啊？” 围过来的牧民也跟着点头。旁边的腾格尔今年三十五岁，家里有两个上学的孩子，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语气里满是顾虑：“我知道草原要保护，去年贺老师拍纪录片时，我们也看了草原沙化的照片，心里疼。可真要减羊，我们靠啥过日子？之前羊多的时候，年底卖了羊还能给孩子买新衣服，要是减了，万一卖的钱不够，咋整？” 张真源早料到会有这样的顾虑，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封面的账本，在蒙古包前的石桌上摊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大叔、腾格尔哥，你们先别急，我给你们算笔明白账。” 他指尖落在“往年收支”那一页：“去年策仁大叔家三百只羊，平均每只出栏时能卖八百块，除去冬天的草料钱、防疫费，最后纯利润差不多是十五万，对吧？”策仁老人愣了愣，点头说“差不多”——这数他自己也算过，差不了多少。 “那要是减到一百五十只呢？”张真源翻到下一页，上面画着清晰的对比图，“生态牧场会给咱们提供优质的牧草种子，还会派技术员来教咱们科学养羊，把羊养得更壮实。到时候每只羊的出栏重量能从现在的八十斤涨到一百斤，肉质更好，收购价也能从八百块涨到一千二。你们算算，一百五十只羊，每只赚一千二，除去成本，纯利润能有十八万——比之前还多三万！” “真能多赚？”腾格尔凑过来，手指点着账本上的数字，反复算了两遍，眼里的疑惑少了些。旁边的其其格阿姨也忍不住开口：“那要是收购价没涨到一千二咋办？我们总不能抱着‘可能’过日子啊。” “这我早想到了。”张真源刚要接着说，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一辆越野车顺着牧道开过来，停在蒙古包前。车窗降下，露出李总的脸——他是负责生态牧场合作的旅游公司老板，之前和张真源一起敲定过生态旅游的合作方案。 “各位老乡，我来晚了！”李总拎着个文件袋走过来，手里还拿着几瓶热奶茶，分给大家，“刚才在前面的牧点，听牧民也说怕减羊后收入少，我这就赶过来了。”他打开文件袋，拿出几份打印好的合同样本，放在石桌上，“我今天带来的，是《生态牧场收入保障合同》——里面写得明明白白，要是大家按要求减羊后，年底卖羊的收入比往年少了，差额全部由我们公司补；要是收入多了，全归大家自己。” 这话一出，牧民们都凑到合同前，巴图识字，小声念出合同里的条款：“‘乙方（牧民）按甲方（旅游公司）要求开展生态养殖，年度养殖收入低于上一年度同期的，差额部分由甲方于次年1月15日前一次性补足’……真有这一条！” 策仁老人接过合同，虽然识字不多，但看着上面鲜红的公司印章，又看了看李总真诚的眼神，眉头渐渐舒展开。李总趁热打铁：“不光是卖羊，咱们还有生态旅游的收入。等夏天游客来了，大家可以把蒙古包改成牧家民宿，给游客做手把肉、奶茶，卖自己做的奶豆腐、风干肉——去年咱们试点的牧户，光旅游收入就有五万多，这可是额外的收入！” 张真源指着账本上的“旅游增收”栏，补充道：“策仁大叔，您家巴图会弹马头琴，到时候让巴图给游客表演，还能多赚一份演出费。之前贺老师拍的纪录片，夏天说不定会在旅游区播放，到时候来的游客肯定更多。” 巴图听到这话，眼睛一下子亮了，拉着策仁老人的衣角：“爷爷，我想给游客弹马头琴！”策仁老人看着孙子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账本上的数字、合同上的承诺，终于笑了，伸手拍了拍张真源的肩膀：“真源，李总，你们这么实在，我信你们！这生态牧场，我加入！” “我也加入！”腾格尔第一个附和，“有合同保障，还有旅游收入，我怕啥？”其其格阿姨也点头：“我家的奶豆腐做得好，到时候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牧民们的顾虑像融雪一样渐渐消散，石桌前的气氛热闹起来。策仁老人杀了只自家养的鸡，其其格阿姨煮了奶茶，大家围坐在蒙古包里，一边吃手把肉，一边讨论着夏天的旅游计划——巴图说要教游客骑马，腾格尔说要带游客去看草原深处的湖泊，张真源和李总则在一旁记着大家的需求，时不时补充两句建议。 窗外的雪彻底化了，阳光透过蒙古包的毡缝照进来，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暖融融的。张真源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心里忽然觉得踏实——生态保护不是让牧民牺牲生活，而是要让大家在保护草原的同时，过得更好。他想起贺峻霖拍的纪录片里，策仁老人说“草原的根在草里，我们的根在草原里”，现在他终于明白，这根，既要扎在青青的草甸上，也要扎在牧民安稳的日子里。 临走时，策仁老人把张真源送到牧道边，手里拎着一袋刚做好的奶豆腐：“真源，拿着路上吃。夏天你们再来，我让巴图给你们弹最好听的马头琴！”张真源接过奶豆腐，看着老人眼里的笑意，用力点头：“一定来！到时候咱们一起看草原上的野花，看游客们和羊群一起玩！” 越野车驶离牧点时，张真源从后视镜里看见，策仁老人和巴图还站在原地挥手，羊群在他们脚边悠闲地吃着刚冒芽的青草，远处的草原像一块渐绿的毯子，在阳光下铺向远方——那是属于草原的春天，也是属于牧民们的，充满希望的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