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的大军,如同一条望不见首尾的黑色巨龙,蜿蜒在从少梁返回雍城的官道上。玄黑色的旗帜在春风中猎猎作响,铠甲与兵刃在阳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芒,得胜归来的将士们,脸上洋溢着自豪与荣耀,步伐坚定有力。
消息早已传遍秦国,沿途所经城邑、乡野,无数百姓扶老携幼,箪食壶浆,涌至道旁。他们翘首以盼,看着这支不仅收复了故土,更打出了秦军赫赫威名的雄壮之师,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老秦人压抑了数十年的屈辱与憋闷,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化作了对王师,对那位带领他们走向强盛的君主的狂热拥戴。
“君上万年!”
“大秦万胜!”
欢呼声此起彼伏,声震原野。年幼的嬴政被乳母抱着,坐在特制的安稳马车里,透过车窗看着外面汹涌的人潮和震天的欢呼,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新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嬴驷则骑在骏马之上,面容沉静,不时向道旁的百姓挥手致意,目光深邃,无人能窥见他心底深处那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那句“黑龙现于西陲,雏虎卧于雍城”的密语,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
雍城的欢迎仪式,更是盛大空前。城门大开,文武百官皆着朝服,出城十里相迎。城内街道被清水洒扫,旌旗招展,万人空巷。当嬴驷一马当先,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整个雍城沸腾了!
盛大的凯旋仪式在宫前广场举行。献俘、献捷、告庙……一系列庄严的流程,将胜利的喜悦与国家的威严推向了顶峰。嬴驷高踞御座,看着台下如山如海、狂热欢呼的臣民,看着那些在阳光下闪烁着功勋光芒的将士,心中豪情与责任感交织。
他依照战前承诺和新制定的《军功爵制》,对有功将士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公开透明的盛大封赏。车英首功,晋爵大良造,实授河西镇守使,总揽河西军政;白陉等一批斩将夺旗、作战勇猛的基层军官被破格提拔,赐予爵位田宅;无数普通士卒也凭借斩首或战术功劳,获得了相应的赏赐,甚至改变了自身和家族的命运。
封赏持续了整整一日,公平、公正、公开,极大地激励了全军,也让所有秦人看到了凭借军功改变命运的希望。大秦的军心、民心,从未如此凝聚。
然而,就在这举国欢腾的喧嚣背后,冰冷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深夜,喧嚣散尽,宫城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嬴驷并未休息,而是在偏殿密室中,召见了黑伯。跳跃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蛰伏的鬼魅。
“查得如何?”嬴驷的声音在密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黑伯躬身,声音低沉而精准:“根据那份密语文档的线索,‘玄鸟’顺藤摸瓜,已经锁定了三个可疑目标。其一,是太卜署的一名掌故,职位不高,但能接触到一些祭祀、星象的记录,有机会散布谶语。其二,是公子渠梁身边一名负责典籍整理的侍读,接触过河西战报的誊抄件。其三……是看护公子政庭院的一名老内侍,平日沉默寡言,几乎不引人注意。”
嬴驷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尤其是听到最后一人与嬴政有关时。“可有确凿证据?”
“暂无直接证据。此三人皆行事谨慎,目前尚未抓到把柄。那老内侍,更是入宫超过三十年,背景看似清白。”黑伯顿了顿,“但根据其活动轨迹与一些极其隐晦的联络迹象判断,他们与一个隐藏极深的情报网络有关,这个网络的行事风格,与之前‘玄鸟’零星掌握的关于魏国‘影卫’的特征,高度吻合。”
“影卫……”嬴驷轻声咀嚼着这个名字,“他们的目标,果然不仅仅是刺探军情。”
“是。他们似乎在长期观察、记录君上您的言行,以及……公子政的成长。”黑伯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那句‘雏虎卧于雍城’,恐怕并非空穴来风。他们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公子政的……不凡。”
这里的“不凡”,两人心照不宣,既指嬴政作为未来继承人的身份,也可能指嬴驷对其超乎寻常的教导和期望,甚至……是孩童本身展现出的某种智慧。
嬴驷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欢庆的浪潮之下,敌人冰冷的触角,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伸到了他的身边,甚至触及了他最看重的未来。
“不要打草惊蛇。”嬴驷最终下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将这三个人,以及所有与他们有可疑接触的人员,全部纳入‘玄鸟’最高级别的监控之下。他们看什么,听什么,接触谁,说了什么,寡人都要知道。但要做得干净,如同春风拂面,了无痕迹。”
“加强对渠梁和政儿身边的防护,所有饮食、用具、近侍,必须经过最严格的审查和轮换。尤其是政儿那里,增派可靠人手,明暗两班,确保万无一失。”
“诺!”黑伯肃然领命。
黑伯的身影即将融入阴影告退时,似乎想起什么,又停步低声道:“君上,还有一事。在对那名老内侍进行外围调查时,发现他每月朔望(初一十五),都会以出宫采买些许私物为由,去往西市一间名为‘胡氏皮毛’的商铺,停留时间不长,但颇为规律。那间商铺……背景有些复杂,似乎与往来于秦国和西域的几支胡商队伍,都有联系。”
嬴驷眼中精光一闪。宫内的内侍,规律的出行,与西域胡商有牵连的商铺……这条线索,似乎指向了更远的地方。
“查!”嬴驷只回了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给寡人盯死那间‘胡氏皮毛’,弄清它的底细,以及……它背后连着的,到底是魏国大梁,还是……更西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