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的百叶窗没拉严实。
透过不锈钢烧水壶那并不平整的镜面反射，秦峰看见苏清瑶正躲在角落里。她背对着门口，身子弓成一张拉满的虾米，手机死死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捂着话筒，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白。
秦峰没进去。他靠在门框边的阴影里，像只等待猎物的猫，目光锁定在那个模糊的倒影上。
如果是上一世，他这会儿大概已经冲进去质问了。但死过一次的人，学会了用眼睛听。
苏清瑶的嘴唇翕动，动作很快。
秦峰眯起眼，脑海里自动匹配对应的口型。
“冻结”……“海外信托”……“绝不”……
最后是三个字：“我知道了。”
苏清瑶挂断电话，像是被抽走了脊椎骨，整个人在那儿僵了足足半分钟。随后，她从手包的夹层里摸出一个黑色的U盘，攥在手心里，深吸一口气，转身推门。
四目相对。
秦峰正端着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低头吹着飘在水面上的茶叶沫子。
“水开了。”秦峰说，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苏清瑶明显抖了一下，手下意识往身后缩。她脸色煞白，那是一种精致妆容都盖不住的惨淡，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红血丝。
“嗯……我来倒。”苏清瑶走过去，想要拿水壶。
秦峰没让。他侧身避开，滚烫的开水冲进茶缸，热气腾腾而起，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刚才苏菲走了？”秦峰把茶缸放在桌上，发出“磕哒”一声轻响。
苏清瑶的动作一滞，随即点头：“走了。谈崩了。”
“崩了好。”秦峰拉开椅子坐下，指了指对面，“坐。聊聊？”
苏清瑶坐得只有半个屁股沾着椅子面，那是随时准备逃跑的姿态。她手里的那个U盘被汗水浸得滑腻，硌得手心生疼。
秦峰没看她的手，而是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没点，就那么在手指间转着玩。
“清瑶，跟你讲个事儿。”
秦峰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没达眼底，“上辈子……我是说以前，我养过一条狗。那是条好狗，能看家，能护主。有一回，隔壁二赖子想偷我院子里的车，扔进来一块肉骨头。”
苏清瑶猛地抬头，盯着秦峰。
“那骨头香啊，真香。狗饿了两天，没忍住，叼了。”秦峰把烟凑到鼻尖下闻了闻，“你猜怎么着？”
办公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
“那骨头里有碎玻璃渣子，裹着老鼠药。”秦峰把烟扔在桌上，“它肠穿肚烂，死的时候，还在朝我摇尾巴。我亲手把它埋了。”
秦峰抬眼，目光如刀：“你说，我是该恨那个二赖子，还是该恨那条狗？”
苏清瑶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她听懂了。
苏菲就是那个二赖子。海外那几百亿的家族信托，就是那块肉骨头。而她手里这个U盘，就是那把碎玻璃。
那是物理后门程序。一旦插进秦峰的电脑，江北新区的所有核心数据，甚至包括那个刚拼凑出来的光刻机控制权，都会对深蓝资本敞开大门。
秦峰不说话，他在等。
这是一场赌博。赌注不是几百亿，而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信任。
一秒，两秒。
苏清瑶突然笑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笑得有些凄厉。
“秦峰，你混蛋。”
她骂了一句，然后猛地抬手。
“啪嗒！”
黑色的U盘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进了秦峰面前那个冒着热气的茶缸里。
滚烫的开水溅出来几滴，落在桌面上。
“几百亿美金，那是苏家三代人的心血。”苏清瑶一边哭一边笑，把手包狠狠摔在地上，“苏菲拿这个要挟我，说只要我不插这个U盘，明天苏家就会破产，我爸会去坐牢，我会变成穷光蛋。”
秦峰看着在茶水里沉底的U盘，眉梢挑了一下。
“但我苏清瑶虽然是个女人，也知道什么是脊梁骨。”她胡乱抹了一把脸，“钱没了可以赚，要是当了汉奸，苏家的祖坟都要被人刨了！秦峰，你刚才拿狗比喻谁呢？你也配！”
秦峰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
他拿起茶缸，把那个被泡得冒泡的U盘捞出来，随手扔进脚边的垃圾桶。
“骂得好。”秦峰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银色U盘，放在桌面上推过去，“刚才那故事没讲完。那条狗其实没死，它把骨头叼回来给我看了，然后帮我咬断了二赖子的腿。”
苏清瑶愣住了，看着那个银色U盘：“这是什么？”
“苏菲想要技术，咱们就给她技术。”秦峰压低声音，指了指天花板上的烟感报警器——那里大概率已经被苏菲的人动了手脚，“这里面装着‘石墨烯碳基芯片’的全套理论架构和实验数据。”
苏清瑶瞪大眼睛：“咱们哪有那个？”
“我编的。”秦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结合了几部好莱坞科幻电影，加上一点量子力学的皮毛。看着挺唬人，其实全是死胡同。只要那个赵二叔敢照着这个练，练到最后，非得走火入魔不可。”
苏清瑶破涕为笑，又觉得不对劲：“可他们也不是傻子，有专家鉴定的。”
“专家？”秦峰嗤笑一声，“赵文渊这帮人现在急红了眼。贪婪就是最好的蒙汗药。再说了，这里面不光有假数据，还有点别的佐料。”
说到这，秦峰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拍案而起。
“苏清瑶！你不要太过分！”
这一嗓子吼得地动山摇，外面的秘书吓得笔都掉了。
苏清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要演戏给窃听器那边的人听。她迅速进入状态，抓起桌上的文件夹狠狠砸在地上：“我过分？秦峰你有没有良心！为了你的破厂子，我把家族都搭进去了，你现在怀疑我？”
“滚！拿着你的东西滚！”
秦峰一边咆哮，一边冲苏清瑶使眼色，手指指了指那个银色U盘，口型夸张地比划：拿走，给苏菲。
苏清瑶一把抓过U盘，顺手抄起桌上那个看起来挺贵的青花瓷瓶。
秦峰眼皮一跳，急忙小声：“那个不行，那个是真的古董，摔烟灰缸，那个五块钱批发的！”
苏清瑶差点没绷住笑场，狠狠把那个廉价玻璃烟灰缸砸向墙角。
“啪啦！”
脆响震天。
“秦峰，从此以后，咱俩恩断义绝！”
苏清瑶吼完这句，捂着脸，拿着那个银色U盘，哭着冲出了办公室。
楼下，黑色商务车里。
苏菲戴着耳机，听着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和摔砸声，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到底是女人。”苏菲摘下耳机，对旁边的助手说，“感情用事，一旦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背叛起来比谁都快。”
几分钟后，苏清瑶拉开车门，把U盘扔在苏菲腿上，眼眶通红：“解冻我的账户。否则，我就去举报你们非法监听。”
苏菲拿起U盘，插进随身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跳出一行行复杂的代码和分子结构图。标题赫然是：《第四代半导体材料：石墨烯晶圆制备与量子纠缠应用》。
旁边那个金发碧眼的技术专家凑过来，只看了一眼，眼珠子就直了：“上帝啊……这是……这真的是碳基芯片的架构？如果是真的，硅基芯片就可以扔进垃圾堆了！”
苏菲不懂技术，但她懂专家的表情。
“很好。”苏菲合上电脑，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着那个U盘，“苏小姐，合作愉快。你的账户，十分钟内解冻。”
车窗升起，商务车扬长而去。
苏清瑶站在路边，看着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狠狠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冲着地面啐了一口。
“傻x。”
……
深夜，江北新区管委会，灯火通明。
秦峰正趴在办公桌上吃泡面，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加密号码。
“老板，神了！真他娘的神了！”电话那头，前金融死刑犯万山的声音抖得像是筛糠，听得出极度的亢奋，“那娘们儿把U盘插进深蓝资本的主服务器了！”
“效果怎么样？”秦峰吸溜了一口面条。
“那根本不是病毒，那是吸血鬼啊！”万山在那头怪叫，“您那个U盘里的假数据包，底层植入了一个伪装成‘自动校验程序’的金融木马。它现在正在利用深蓝资本的超级计算机算力，在离岸金融市场上疯狂做空赵文渊自己的壳公司！”
秦峰放下叉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上一世，他见过这种名为“吞金兽”的木马，那是2030年华尔街金融风暴的产物。现在拿来对付2008年的防火墙，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现在吸了多少了？”
“三亿……不，四亿美金了！”万山咽了口唾沫，“而且最绝的是，因为操作指令来自深蓝资本内部的最高权限，他们的风控系统完全把这当成了老板自己的操作，根本不拦截！”
“继续吸。”秦峰喝了口面汤，“赵二叔不是喜欢玩金融吗？这回让他尝尝，自己把自己玩破产是什么滋味。”
“老板，这笔钱去向怎么做？”
秦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幽深。
“转入那个海外匿名账户。”秦峰顿了顿，“备注就写：‘狗粮费’。”
电话挂断。
电脑屏幕上，一串红色的数字正在疯狂跳动。
远在北京的一处四合院里，正在品茶等待好消息的赵文渊，并不知道，他手里那杯价值连城的大红袍，马上就要变得比黄连还苦。
秦峰擦了擦嘴，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林婉儿的照片，手指轻轻摩挲。
“这一局，承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