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穿透胸膛，带来的是一阵冰冷的撕裂感。
净尘的身体僵住了。
他低下头，看着那从胸前透出的，锈迹斑斑的铁器。
鲜血，温热的，正从伤口涌出，迅速染红了他洁白无瑕的僧袍，像是在一幅完美的雪景图上，泼洒了一捧刺目的朱砂。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离了。
民众的指指点点，幸灾乐祸的低语，还有那刺杀者疯狂的喘息，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胸口那越来越清晰的痛楚，和一种更加致命的，源自神魂深处的冰冷。
“杀了他！他就是灾星！”
“烧死这个魔鬼！”
“我早就说了，他不安好心！”
那些曾经对他顶礼膜拜，称他为“圣僧”的声音，此刻，变成了最恶毒的诅咒。
每一句，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道心之上。
他艰难地回头。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他曾试图拯救的，名为张三的男人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了感激，没有了麻木，只剩下扭曲的，因为极致怨恨而显得狰狞的疯狂。
“你为什么……要害我……”
张三的嘴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手死死攥着刀柄，还想再往里送一寸。
为什么？
净尘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是啊。
为什么？
我救你，为何会害了你？
我行善，为何会招致恶果？
我欲度化众生，为何众生，却要我死？
他坚守了一生的信念，在这一刻，如同被巨石砸中的冰面，裂开了无数道缝隙。
【疑念之种】，在他识海的最深处，感受到了这前所未有的动摇。
它，发芽了。
“众生愚昧，只配被恐惧统治。”
苏厄那冰冷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你的‘度化’，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自我满足！”
“他们的‘善’，在哪里？他们的‘佛性’，又在哪里？”
一幕幕画面，在净尘眼前飞速闪过。
民众的虔诚跪拜，与此刻的恶毒咒骂。
他施舍的米粥，与那家破人亡的惨剧。
他口中的慈悲，与胸口这冰冷的刀锋。
“不……不是这样的……”
净尘的神魂在颤抖，在哀嚎。
他体内的愿力，开始失控。
一半的身体，依旧散发着柔和纯净的佛光，试图修复伤口，驱散魔念。
而另一半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涌动出漆黑如墨的魔气！
那魔气，充满了怨毒、憎恨、与绝望，正是他此刻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佛光与魔气，在他的体内，展开了疯狂的交战。
他的表情，时而悲悯，时而狰狞。
时而口诵佛号，时而发出痛苦的嘶吼。
他陷入了天人交战的绝境。
“噗。”
刺杀他的张三，被这股佛魔交战的恐怖气息震飞出去，口喷鲜血，昏死在地。
周围的民众，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
“魔鬼！他真的是魔鬼！”
净尘倒在了血泊之中，蜷缩着身体，痛苦地挣扎着。
就在这时。
一个黑色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的幽灵，无声地，降落在他面前。
苏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翻滚的净尘，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漠然。
“感觉如何？”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精准的刻刀，剖开了净尘最后一道防线。
“这就是你……不惜一切，也要誓死守护的‘众生’。”
“不……闭嘴……”
净尘抱着头，痛苦地嘶吼。
苏厄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缓缓蹲下身，与净尘那双时而清澈、时而漆黑的眼睛对视。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
“你以为，你的慈悲，真的能改变什么？”
苏厄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笑意。
“错了。”
“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工具罢了。”
净尘的身体猛地一震。
苏厄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魔音，一字一句，钻入他的耳朵。
“你以为你的力量从何而来？你以为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过是上界神庭，为了对付我，特意种下的一颗‘净化器’。”
“一个用来收割这片土地上，所有‘善念’的工具。”
“什……什么？”
净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神庭？”
苏含笑了起来，那笑容充满了嘲讽。
“没错，神庭。那些高高在上的‘篡改者’。”
“他们发现了我这个‘病毒’，却又无法轻易下界清除。于是，他们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苏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净尘的眉心。
“那就是，培养你。让你在东荒大地上传播你那可笑的教义，吸收这片土地上所有残存的希望、善良与美好的愿景。”
“等到你的‘功德’圆满之日，等到你将这片土地最后的光明，全部汇聚于你一身之时……”
苏厄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又幽深。
“神庭，便会降临。”
“他们会像采摘果实一样，将你这颗成熟的‘善果’，连根拔起，一同收割。”
“到那时，这片土地，将再无一丝善念，再无一点希望。它会彻底沦为一片真正的死地，一片只剩下怨恨与绝望的焦土。”
“而你，净尘……”
苏厄的脸，凑近了净尘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你这个自诩为救世主的圣僧，恰恰是他们毁灭这个世界，最锋利，也最听话的一把刀。”
轰——！
这个真相，比信徒的背叛，比善行的恶果，比世间所有的酷刑，都更具毁灭性。
它如同一道创世的惊雷，将净尘整个世界观，从根基处，彻底劈碎！
原来……
我不是在救人。
我是在害人。
原来……
我不是在传播光明。
我是在为黑暗，扫清最后的障碍。
原来……
我所坚信的一切，我引以为傲的‘道’，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
一个天大的，可笑的，彻头彻尾的骗局！
“啊——！”
净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绝望的嘶吼。
他猛地抬头，那双眼中，最后一丝挣扎的佛光，彻底熄灭！
被无尽的，深渊般的黑暗与怨毒，所彻底取代！
他死死地，盯住那片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的天空，仿佛要用目光，刺穿那虚无缥缈的界域，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神只。
“神……庭……”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牙根咬碎。
“骗！我！”
下一秒。
他体内积攒了数月，那如同海洋般浩瀚的，由无数众生善愿汇聚而成的“功德愿力”，在这一刻，在极致的怨恨与背叛感的催化下……
瞬间逆转！
由至善，化为至恶！
由纯阳，化为纯阴！
由最圣洁的救赎之力，化为了……最恐怖，最精纯，最庞大的【咒怨】！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冲击波，从净尘的体内，轰然爆发！
那股力量，比苏厄之前收集到的任何一次咒怨，都要庞大，都要精纯！
整个越国都城的上空，风云变色。
天空，被染成了墨汁般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