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泜水上游的密林深处,三百轻骑与匠户车队已疾行三十里。
马蹄裹布,人声俱寂,唯有风穿过枯枝的呜咽,像是大地在低语不安。
赵云策马于前,目光始终锁定前方幽暗的林道。
他体内真气流转不息,耳目感知远超常人——这是武师巅峰的标志,更是“万象天工”与地质勘察能力融合后的极致敏锐。
他知道,田楷不会就此罢休。
那一枪挑飞的不只是敌将,更是一场风暴的开端。
果然,前方一骑破雾而来,斥候翻身下马,声音压得极低:“将军!泜水桥已被焚毁,焦木未冷;下游渡口发现巡弋骑兵,至少两百骑,打着郡兵旗号。”
赵云眉峰微蹙,勒马停驻。
身后队伍悄然止步,妇孺蜷缩在车辕之下,孩童被匠人们用粗布背负,口塞软巾,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刘老拄着拐杖走近,低声建议:“可拆战车为材,扎筏而渡。虽简陋,或可分批过河。”
赵云摇头,目光扫过湍急的河水水流,“无钉无绳,木料松散,承重不过十人。百余人涉险,必有倾覆之患。”
众人沉默。夜风卷起枯叶,像是死神的脚步逼近。
就在此刻,闻人芷自队列中缓步而出。
她闭目凝神,双耳微动,似在捕捉风中的讯息。
忽然,她睁眼,眸光如电:“东北风夹七波马蹄声,间距一致,节奏渐近——是轻骑追兵,距此不足十里。且……有铁甲摩擦之声,应是郡兵主力合围而来。”
帐中一片死寂。
周仓握紧大刀,咬牙道:“拼了!老子杀他个回马枪!”
“不可。”赵云抬手制止,声音冷静如冰泉滴石,“敌众我寡,又携妇孺,正面冲突必败无疑。”
他的脑海中,“万象天工”骤然开启——思维宫殿内,一幅幅地形图、水流模型、力学结构迅速浮现。
前世地质勘探时曾用过的“浮力编组法”猛然跃出记忆:利用封闭竹管提供浮力,串联成排,辅以横向固定,可在无钉无绳条件下承载多人渡河。
电光火石间,他已成算在胸。
“砍伐粗竹十余根,两端以湿泥封实,防进水;取麻索串联,间距三尺,形成主浮架;再铺横木,用藤条绞紧固定。”赵云语速极快,条理分明,“每筏可载二十人,分五批渡河。”
刘老眼中一亮:“妙!这法子轻便结实,比木筏稳得多!”
“黄忠!”赵云转头下令,“率八名射手先行潜行对岸,在高地布阵,掩护渡河。”
黄忠抱拳领命,身影一闪没入林间。
“周仓,带二十精壮,随第一筏试渡。若成功,立刻点燃信号烟火。”
命令下达,全军立即行动。
匠人们挥斧砍竹,麻索绞紧,动作迅捷而有序。
不到半个时辰,第一具竹筏已然成型,静静泊于浅滩边缘。
月隐云后,天地昏沉。
第一批二十人踏上竹筏,周仓立于前端持矛平衡,缓缓驶入激流。
河水拍打浮管,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仿佛心跳加速。
就在竹筏即将靠岸之际——
林外骤然传来号角声!
火把连成一线,自东北方向蔓延而来,如同赤蛇吞夜。
韩莒子率郡兵前锋已至林缘,铁甲森然,弓弩上弦。
他眯眼望向河面,见有人渡河,立即喝令:“点火!放箭!莫让贼寇逃窜!”
赵云神色不动,右手一挥:“三堆篝火,点燃!”
刹那间,林中三处燃起熊熊烈焰,映照出层层叠叠的人影轮廓。
同时,一名盲童席地而坐,胡笳吹奏出战鼓般的节奏,忽左忽右,仿若千军调度之声。
韩莒子勒马止步,眉头紧锁。
“怎会有大军埋伏?赵子龙何时布下伏兵?”他迟疑未进,派出两队探马深入林中查探。
而就在这僵持之际——
上游陡然传来轰隆巨响!
山洪奔涌,浊浪翻腾,一道水墙挟断木残枝狂泻而下,直扑临时搭建的对岸浮台!
那本就不稳的竹筏被冲得剧烈摇晃,几乎倾覆,幸得黄忠率射手抛出绳索,才勉强拉住。
洪水势不可挡,径直撞向追兵临时搭设的简易桥道。
土石崩塌,木架断裂,数十名正在渡河的郡兵惨叫落水,瞬间被激流卷走。
火光在洪水中扭曲跳动,宛如地狱之门洞开。
韩莒子脸色剧变:“上游决堤?他们早有准备!”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逃亡的少年将领,而是一个心思缜密、手段凌厉的对手。
林中,赵云立于古槐高枝之上,俯瞰全局。
他看着洪水逼退敌军主力,听着风中传来的混乱呼喊,眼中寒芒微闪。
“时机到了。”
他跃下树枝,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
“主力准备强渡——第二批立即登筏!”夜色如铁,洪水过境的轰鸣尚未散去,泜水两岸只剩泥泞与残火。
竹筏在激流中颠簸前行,第二批、第三批人陆续登岸,妇孺被迅速接引至高坡隐蔽处,匠户们则立即着手搭建临时营地。
每一刻都弥足珍贵——追兵虽被山洪阻滞,却绝不会就此罢休。
赵云立于浅滩,脚下是冰冷刺骨的河水,肩甲染血未干。
他静静望着对岸那片被火光照亮的林缘,耳中捕捉着风里最细微的动静。
“万象天工”在他脑海中高速运转,地形、水流、敌我态势如星图铺展,每一道变量都被精确推演。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最后一批,登筏!”他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穿透风雨,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就在十数名断后士卒踏上竹筏的刹那,东北密林猛然炸开一阵马蹄雷动!
火光撕裂黑暗,韩莒子亲率百骑突破盲音迷阵,直扑河岸。
他们已识破虚兵之计,不再迟疑,长枪出鞘,箭矢上弦,杀意奔涌如潮。
“放箭!”韩莒子厉声下令。
羽箭破空,钉入湿泥与树干,溅起一片水雾。
断后者急忙举盾,但仍有两人中箭倒地,滚落水中,瞬间被浊浪吞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嗖!”
三道劲矢自对岸高地疾射而下,精准无比地贯穿三匹战马双目!
战马悲嘶人立,将骑士狠狠掀翻在地,整支冲锋队形顿时大乱。
黄忠伏身于岩后,弓如满月,眼神冷峻如霜。
他并未恋战,只以三箭定势,便迅速隐入山石之间,留下一片惊惧与混乱。
韩莒子怒吼:“赵子龙!你不过鼠窜之徒,何敢逞凶!”
回应他的,是一道破水而来的身影。
赵云持枪跃回浅滩,白衣染尘,银枪映寒月,一人独对数十敌骑,竟无半步退让。
他双足稳立河床,真气灌注枪身,枪尖微颤,竟在身前划出层层叠叠的光影,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墙。
敌将怒极,挺枪策马直冲而来,欲以速度压垮这孤身断后者。
马蹄踏浪,枪锋破风,直取咽喉!
赵云眸光一闪,侧身避其锐锋,左手轻按枪杆借力,右臂旋腕反撩——“铛”然一声脆响,枪杆重重击中对方持枪手腕,腕骨应声碎裂,长枪脱手飞出,落入湍流。
那人惨叫未起,赵云已收枪而立,连杀意都未曾多留一眼。
他只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刃刺入敌胆:
“告诉你们主将,下次别走河边。”
话音落下,最后一艘竹筏靠岸。
周仓一把拽住他臂膀:“将军,快上来!”
赵云回首,望了一眼那片燃烧的密林与混乱的追兵,纵身跃上竹筏。
众人齐力划动麻索,迅速撤离险地。
待全员登岸,赵云当即下令:“焚筏。”
烈焰腾空而起,竹材爆裂作响,浮架化为灰烬顺流漂散。
没有痕迹,没有退路,只有沉默的队伍消失在南麓山径之中。
众人喘息甫定,正欲休整,忽见林影微动,闻人芷自幽深处缓步而出。
她素手轻展,掌心托着一枚铜牌——古朴斑驳,正面铸“玄”字,背面却有数道细密刮痕,在火光下隐约可见。
“这是田楷亲卫所佩的信符,”她声音清冷,“但我发现,这刮痕方向一致,深浅均匀,非战损,亦非磨损……而是有人长期摩挲所致。”
众人悚然对视。
赵云接过铜牌,指尖缓缓抚过那道痕迹,神情依旧平静,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他将铜牌收入袖中,目光却穿透重重夜幕,投向遥远的北方——
那里,群山起伏,风云未定。
他的唇角微微动了动,终未言语。
但那一眼,已如雷霆蓄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