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李世民便醒了。多年戎马和帝王生涯养成的习惯，让他无论睡在哪里，都能准时醒来。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没有惊动外间值守的侍卫，推开厢房门，一股清冷而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
深秋的清晨，寒意袭人，但蓝田庄园却已经苏醒了。远处传来鸡鸣犬吠，近处有扫洒庭除的声音，更有隐隐的号子声和操练的呼喝声从河谷空地方向传来。
李世民信步走出院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他想亲眼看看，在没有他这个“外人”注视的时候，这个庄园的真实面貌，尤其是这些流民的精神状态。
越靠近操练场，声音越发清晰。只见薛仁贵正带着数十名青壮流民，在寒风中操练。他们穿着单薄的短打，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但动作却整齐划一，喊杀声震天，眼神锐利，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和力量感！完全看不出几个月前还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
李世民暗暗点头。这精气神，比许多府兵还要强！李长修练兵，果然有一套！
他又转向居住区。妇孺们也已经起床，有的在生火做饭，炊烟袅袅；有的在打扫院落，清理积雪；孩子们则聚在一起，在几个识字的流民带领下，朗朗读书。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这李长修，治理地方，竟有如此手段……”李世民心中震撼更甚。能将一群乌合之众的流民，在短时间内调教成这般模样，这绝非寻常隐士能做到的！
这时，一股奇特的香味飘了过来，混合着米香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肉香？李世民循着香味走去，来到了公共食堂。只见几口大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味正是从那里传来。
李长修也起来了，正抱着睡眼惺忪的安安在食堂门口，看到李世民，微微点头示意。
“李财主起得真早。”李长修语气平淡。
“某家习惯早起。”李世民走到锅边，好奇地看着锅里翻滚的、粘稠的粥，里面混杂着一些切碎的肉块和内脏，“这是何物？味道甚是奇特。”
“猪杂粥。”李长修舀了一碗，递给李世民，“庄上自己养的猪，宰杀后的下水，洗净熬粥，加点姜蒜去腥，撒点盐和葱花。尝尝？”
“猪杂粥？”李世民接过碗，闻了闻，香味确实诱人，但他眉头却皱了起来，“猪肉？下水？此等贱肉秽物，怎能入口？” 唐代，猪肉被视为贱肉，有膻味，多为底层贫苦百姓或胡人食用，士大夫阶层是不屑吃的，更何况是猪下水！
李长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粮食宝贵，肉食难得。庄上百十口人要吃饭，要力气干活，光靠粟米咸菜怎么行？有肉吃，哪怕是下水，也是营养，也能强身健体。总比饿肚子强。李财主若是吃不惯，那边有白粥。”
李世民被他说得老脸一红，但看着碗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粥，又看着周围流民们捧着同样的粥碗，吃得香甜满足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粥入口，软糯香滑，米香浓郁。那切碎的猪肝、猪心、猪肠等，处理得极其干净，毫无异味，反而带来一种独特的醇厚口感和肉香，姜蒜和葱花恰到好处地提鲜去腥，温暖妥帖地抚慰着清晨饥肠辘辘的胃。
“嗯？！”李世民眼睛一亮！这味道……竟出乎意料地鲜美！比他宫中那些精心烹制的羹汤，更多了一份质朴踏实的满足感！他忍不住又吃了几口，浑身都暖和起来。
“这……这真是猪肉下水所做？”李世民难以置信。他印象中猪肉那股难以去除的腥膻味，在这里一点都尝不到！
“当然。”李长修一边给安安喂着吹温的粥，一边随口道，“猪肝补血，猪心安神，猪肠润燥，都是好东西。浪费了才是暴殄天物。”
“可……猪肉膻气甚重，尤其是这下水……”李世民还是不解。
李长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你说膻味啊。简单，把猪阉了就行了。”
“阉……阉了？！”李世民一愣，没反应过来。
“对啊，”李长修说得云淡风轻，“公猪母猪，长到一定时候，找兽医或者有经验的老农，把它们那活儿割了，再养。这样猪长得快，肉质肥嫩，最关键的是——没膻味。”
“噗——！！！”
李世民一口粥差点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脸都涨红了！他指着李长修，手指颤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混账！岂有此理！如此……如此污秽之事！你……你竟然……还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他简直要气疯了！身为天子，竟然在清晨，听着一个家伙用讨论天气的语气，谈论如何阉割猪？！这……这成何体统？！
李长修却一脸莫名其妙：“污秽？这有什么污秽的？养猪不都这样吗？不然你以为庄上养的猪为什么那么肥？肉为什么没怪味？就是阉割了的缘故。这是科学养殖，懂不懂？”
“科……科学养殖？”李世民被这个新词噎住了，但怒火更盛，“歪理邪说！伤天害理！”
“伤什么天害什么理？”李长修也来气了，怼了回去，“让猪长得更好吃，让百姓有肉吃，怎么还伤天害理了？难道让猪肉又柴又膻，大家都没肉吃，就是顺应天理了？李财主，您这高高在上的毛病得改改！饱汉不知饿汉饥！”
“你！”李世民被怼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但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阉割……去膻……长得快……肉质好……
如果……如果这法子真的有效……那岂不是意味着，一直以来因为膻味重而被士族嫌弃的猪肉，可以变成美味易得的肉食？大唐百姓的餐桌上，将多一种稳定、廉价的蛋白质来源？这对于增强国民体质、稳定民生，意义何等重大？！
一想到这，李世民满腔的怒火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好奇所取代！他猛地抓住李长修的手臂，急切地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阉割之后的猪，真的没有膻味？长得更快？”
李长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愣，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废话！我骗你干嘛？庄上自己养的猪，宰了吃的就是，你自己昨天吃的红烧肉，不就是猪肉？有膻味吗？”
李世民猛地回想起来！昨天那碗让他赞不绝口的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只有浓郁的肉香，确实没有半点他记忆中猪肉的膻味！他当时还以为是烹饪手法高超，没想到根源在这里！
“快！带某家去看看！看看你养的猪！”李世民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气愤。
李长修看着他两眼放光、如同发现新大陆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这“李财主”变脸比翻书还快！他抱着安安，对李世民道：“想看就跟我来。”
他带着李世民，朝着庄园后山的养殖区走去。
穿过一片菜地，来到一处向阳的山坡。这里用木栅栏围起了几个宽敞的圈舍。人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阵哼哼唧唧、叽叽喳喳的声音。
走到近前，李世民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第一个圈舍里，几十头肥头大耳、毛色光亮、体型硕大的猪，正懒洋洋地躺在干爽的草堆上晒太阳，或者慢悠悠地踱步，发出满足的哼哼声。那腰身，那膘情，远非寻常农户家瘦骨嶙峋的猪可比！
“这……这些猪……”李世民指着那些猪，声音颤抖。
“这些都是阉割过的育肥猪。”李长修介绍道，“从小阉割，精心喂养，吃的是酒糟、豆渣、野菜混合的饲料，圈舍定期打扫，保持干净。所以长得快，病害少，肉质好。”
他又指向旁边的鸡舍和鸭棚。鸡舍里，成百上千只羽毛鲜亮、精神抖擞的鸡在啄食、嬉戏；鸭棚里，肥硕的鸭子在池塘里游弋。同样是规模宏大，管理有序。
“鸡鸭也是，科学喂养，防疫除病，产蛋量高，长得也快。”李长修补充道。
李世民看着这生机勃勃、规模惊人的养殖场，闻着空气中淡淡的饲料和牲畜气味，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这哪里是养殖？这分明是一座高效的肉食生产基地！如果这套方法能够推广开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大唐的百姓，家家户户都能轻易吃上廉价的猪肉、鸡蛋！军队的伙食将得到极大改善！国家的肉食供应将更加稳定！这带来的，将是国力的整体提升！
“妙啊！妙啊！”李世民激动得搓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猛地看向李长修，眼神火热，“李兄弟！不！李……李先生！这‘科学养殖’之法，可否……可否传授？某家愿出重金购买！”
李长修看着李世民那副恨不得立刻把养殖场搬回长安的架势，心中暗笑，表面却依旧淡然：“传授？可以啊。不过这法子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关键在细节，阉割的技术、饲料的配比、防疫的措施、管理的章程，缺一不可。李财主若有兴趣，可以派几个可靠的人来庄上学，包教包会。至于重金嘛……”他笑了笑，“就算了，若是真能推广开来，让大唐百姓多吃上几口肉，比什么金子都强。”
李世民闻言，浑身剧震！他怔怔地看着李长修，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不重金钱，心系百姓……这李长修，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一刻，什么猪肉秽物，什么阉割污秽，早已被李世民抛到九霄云外。他看到的，是一项足以利在千秋、福泽万民的巨大功业！而眼前这个年轻的县男，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经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好！好！好！”李世民连说三个好字，重重拍了拍李长修的肩膀，“李兄弟高义！某家……佩服！此事，某家定当全力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