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在等您呢，妈妈。”
阿溟说出最后那两个字时，车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机器运转的嗡嗡声、罐子冒泡的咕嘟声、远处晶体森林的低语……一切声音都在那声“妈妈”之后退得很远，很远。
林淮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站在他身侧的诺斯能感觉到——林淮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体温微微升高了0.2度，瞳孔收缩了。这些细微的变化，只有诺斯能感知到。
陆琰的反应则直接得多，他握紧了铁棍，往前踏了半步，声音里满是嫌恶和警惕：“你他妈叫谁妈妈呢？有病就去治！”
阿溟像是没听见陆琰的话。
他的眼睛依旧黏在林淮脸上，那种专注近乎虔诚，又隐隐带着某种扭曲的饥渴。他颈侧的伤口微微张开又闭合，里面的紫色晶体材质在昏黄灯光下一闪一闪，仿佛在呼吸。
“你刚才，”林淮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叫我什么？”
“妈妈。”阿溟立刻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他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孩童般纯真的表情——如果不看他颈侧那道不流血的伤口的话。
“博士说，我应该这么叫您，虽然我觉得……”他顿了顿，真的露出思考的神情。
“‘爸爸’好像也可以？但博士说您是妈妈，那我就是您的孩子，对不对？”
他说话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举世公认的真理。
林淮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博士——指的应该是齐咎……是齐咎吗？如果是的话，齐咎让这个“阿溟”叫他妈妈？为什么？这个阿溟到底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阿溟刚才一瞬间展露的异色瞳，左眼棕色，右眼浅金，瞳孔深处有暗红的光斑，那绝不是人类的眼睛……就他目前的表现来看也不像是人。
“你说的博士，”林淮继续试探，声音保持平稳，“他在哪里？”
阿溟笑了，那笑容灿烂得有些瘆人：“在上面呀，伊甸的最深处，心脏的房间。博士一直在等您，等了很久很久了。”他的声音压低，变成一种分享秘密般的窃窃私语。
“他每天都会站在窗边往下看，看那片森林，看那些晶体里储存的记忆。他说，‘快了，哥哥就要来了。’”
哥哥。
这个称呼让林淮的心脏又是一紧，齐咎不会这样叫他。
“你见过博士吗？”林淮问。
“当然见过！”阿溟挺直了背，像个小学生在老师面前邀功，“我是他最优秀的作品之一呢，虽然……”他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白大褂的衣角。
“虽然还不够完美，博士说我太‘杂’了，不像其他孩子那么纯粹……但他还是留下了我，让我在这里帮忙记录、看守、迎接客人……还有等您。”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其他孩子？”009抓住了关键词，记录仪的镜头对准阿溟，“像你这样的……‘作品’，还有多少？”
阿溟转过头看了009一眼，那眼神淡淡的，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
他没有回答009的问题，而是重新看向林淮，脸上又挂起了那种标准到诡异的微笑：“妈妈，我们上楼吧？博士等太久了，他会不高兴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林淮的声音冷了下来，“其他孩子，在哪里？”
空气沉默了几秒。
阿溟脸上的笑容慢慢、慢慢地消失了。
他低下头，棕色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等他再抬起头时，表情已经完全变了，由那种刻意模仿的“正常人”表情，变成一种混杂着委屈、怨恨和某种扭曲期待的复杂神情。
“您总是在问别人……”他低声说，声音有些颤抖，“问博士，问其他孩子……那我呢？您看到我了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靠近林淮，但一号的胶质立刻收紧，将他牢牢困在原地。
可阿溟像是感觉不到束缚，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淮，眼眶开始发红——不是要哭的那种红，是一种病态的、血管爆裂般的殷红，睚眦欲裂。
“我在这里等了您这么久，”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语速加快，“每天都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照顾这些样本，记录数据，练习该怎么说话、怎么走路、怎么笑……都是为了等您来的时候，能让您喜欢我一点点……”
他又往前挣了挣，一号的胶质发出被拉伸的粘腻声响。
阿溟颈侧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裂开更大，露出更多闪烁的紫色晶体材质。
“可是您来了，却只看别人……就像那时候一样，在那个漂亮的小区里，那么多兄弟姐妹，您看了一号，看了二号，看了那些吵闹的、笨拙的家伙……却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
林淮的瞳孔猛地收缩。
小区——那是他最初遭遇这些变化的地方，也是一号和二号诞生的地方。
这个阿溟……也在那里？
“我当时……”阿溟的声音哽咽了，但眼睛里依旧没有眼泪，只有那种病态的红在蔓延，“我就在那里看着您……我等了整整二十七天，等您看我一眼，叫我的名字，摸摸我的头……就像您对一号做的那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成了自言自语：“可是您没有。您走了，带着一号和二号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
阿溟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而破碎：“然后我就想，是不是我不够好？是不是我不够特别？所以您不要我了……”
“所以我就去找您啊。”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天真，但那双眼睛里的红已经蔓延到了眼白。
“我爬啊爬，爬到了您的屋子里，地上躺着哥哥，连这个囚禁您的，连他都有您给的上面还有您气味的衣服，他受了很重的伤，快要死了……”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变成一种分享秘密的、近乎亲昵的语气：“我就把他吃掉了……不对，是他把我吃掉了……也不对，是我们融合了，您看，我分不清了，分不清是谁吃了谁，谁变成了谁。”
阿溟混乱地摇晃着头，颈侧的晶体伤口随着动作开合，像一张小小的、在说话的嘴。
“然后我就变得更强了，我能感觉到您在很远的地方，我就追啊追啊……可是每次都追不上，每次都被丢下……直到博士找到了我。”
他的表情又变了，变成狂热的感激：“他说可以帮我，可以让我变得更好，可以让您看到我……所以我就来这里了，博士改造了我，让我变得完整，让我能好好说话，能控制自己……”
阿溟抬起头，眼睛里重新燃起那种病态的希望：“现在我变好了，对吗？我能好好说话了，能控制自己了，博士说我已经是个合格的孩子了……所以您会喜欢我的，对吧？会带我走的，对吧？”
林淮没有说话。
他在脑海里快速拼接着信息：高档小区诞生的情绪造物，混合了其他情绪（所以“不纯粹”），与“哥哥”（应该是当初被他“杀死”的那个强大怪物）融合，变得更强，被“博士”收留并改造，现在在这里等着他。
这个阿溟，就是他当初无意识中制造、又无意中忽略的“孩子”之一。
而他颈侧的晶体伤口，右眼偶尔显现的异色瞳，以及那种与“源”相似的特质……很可能是“博士”改造的结果。
那个“博士”用某种方式，将“源”的力量或特性，植入了这个原本就混乱的存在体内。
“妈妈？”阿溟见林淮不说话，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恐慌，“您……您说话呀，您是不是……还是不想要我？”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林淮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楼上那个人，叫你等我的人——他长什么样？”
阿溟愣了愣，似乎没料到林淮会问这个。
他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描述道：“黑头发，比我高一点，瘦瘦的，戴眼镜……啊，他不常戴眼镜，只有工作的时候戴。
笑起来很好看，但有时候笑得太久了，会让人觉得有点……害怕。”
“他让你叫他博士？”
“对，博士 他说他是这里的管理者，是创造我的人，所以我应该尊敬他。”阿溟顿了顿，补充道。
“但有一次我听见他自言自语，说‘齐咎那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所以博士可能不是齐咎？我也不清楚。”
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
楼上的“博士”不是齐咎？那他是谁？他为什么在等林淮？为什么让阿溟叫林淮“妈妈”？为什么说“齐咎那家伙”——语气听起来像是熟人？
太多的疑问纠缠在一起，像一团乱麻。但林淮知道，解开这团乱麻的唯一方法，就是上楼，去见那个“博士”。
“带路。”他说。
阿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宝贵的奖赏。
他用力点头，声音里满是雀跃：“好的！妈妈跟我来！这边走，楼梯有点窄，小心脚下……”
他转身走向车间深处的铁制楼梯，脚步轻快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但就在转身的瞬间，林淮看到——阿溟的右眼，那只浅金色的眼睛，瞳孔深处那暗红色的光斑，又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之前在一号的自传里写了，有一些孩子不纯粹，它们自混杂着其他人的情绪中诞生。
不纯粹不清醒，甚至有可能敌我不分地攻击林淮。
所以在一号和二号看来这种杂种算不上是林淮的孩子。
阿溟就是一个杂种……
欸，等等，我没有骂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