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药石的苦涩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
皇帝李旦斜倚在龙榻上,年仅二十的面容却透着不正常的青灰,眼窝深陷——近期太后对他党羽的打压,让他的身体又虚弱了些。
之前的病根不仅摧垮了他的健康,更绝了他绵延子嗣的可能。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
王公公轻手轻脚地替他擦拭嘴角,眼底满是忧虑。
这时,心腹太监带来的消息,却让这死气沉沉的殿宇骤然掀起波澜。
“陛下!柳贵妃娘娘、婉妃娘娘……双双诊出喜脉!”
李旦猛地睁大眼睛,蜡黄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一瞬的刺痛,但最终,竟缓缓化作一种近乎释然的平静,甚至嘴角牵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挥了挥手,让狂喜磕头的小太监退下。
殿内只剩下他与王公公。
“呵……呵呵……”李旦低笑起来,笑声苍凉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陈九斤……果然是好手段,好医术啊。”
他喃喃自语,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看到了那个屡次创造奇迹的臣子。
王公公匍匐在地,不敢接话。
“也好,也好。”李旦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无论是谁的血脉,名义上,她们是朕的妃嫔,那这孩子,便是朕的皇子皇女。史书工笔,只会记下朕李旦有后,大胤国祚得续。”
他看向王公公,眼神异常清明,“去,传朕口谕,着太医院、内务府,倾尽所有,务必确保两位妃嫔平安诞下皇裔。这,是朕……最后的心愿了。”
他闭上眼,不再说话。
身体的衰败让他清楚自己时日无多,能有“名义上”的子嗣继承香火,稳定朝野人心,对他而言,已是黑暗中能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种扭曲的慰藉。
长乐宫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太后听闻消息,凤眸骤寒。
她比谁都清楚皇帝的身体状况,这两个突如其来的“皇嗣”,其来源十分可疑!
太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皇室有后的喜悦,而是这对她亲生子王重继位的潜在威胁。
夜色如墨,她摒退左右,密召陈九斤。
当陈九斤踏入寝殿,看到太后怀抱李承稷,面沉如水地坐在灯下时,心中便是一凛。
“陈爱卿,你做的好事!”太后声音冰冷,没有迂回。
陈九斤躬身,没有否认:“臣……也只是半年前帮皇上调理过身体,没想到皇上真的能让妃子们怀上龙胎。”
太后冷哼一声,却没有继续追究。
她将熟睡的李承稷轻轻放入陈九斤怀中,动作带着难以割舍的温柔。
“你明日就带稷儿走,去西南做你的巡抚,远离这是非之地。”
陈九斤接过孩子,感受着那小小的重量和暖意,血脉相连的感觉让他心头沉重。
安置好孩子的去处,太后话锋一转,凤眸中掠过一丝厉色:“皇帝,不能再留了。哀家已决意,召王重回京,继承大统。”
陈九斤心头巨震!他猛地抬头,看向太后。
废帝!这是滔天大事!而且,柳贵妃和婉妃腹中还有他的骨肉!
一旦太后为了给王重扫清障碍,难保不会……
“太后!”陈九斤语气急促,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陛下……已是身体虚弱,柳妃、婉妃更是身怀六甲,柔弱无助。既然太后已属意新君,何必再添杀孽?恳请太后,看在……看在他们终究无辜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尤其是两位妃嫔腹中的胎儿,那是……那是两条无辜的生命啊!”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李承稷,仿佛这样能增加自己话语的分量。
他是在为皇帝求情,更是在为自己另外两个未出世的孩子争取生机。
太后凝视着他,看着他眼中真切的担忧与请求,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烛火摇曳,映照着她变幻不定的神色。
权力斗争的冷酷与眼前这个稷儿父亲的恳求在她心中交织。
良久,她终是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妥协:
“哀家答应你。皇帝、柳贵妃与婉妃,及其腹中胎儿,哀家不会动他们分毫。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哀家可保他们安全。”
这并非出于仁慈,而是对陈九斤的一种交代,也是权衡之后,认为已无法构成威胁的妥协。
陈九斤深深一揖:“臣,代……代他们,谢太后恩典!”
他不再停留,用锦被仔细裹好李承稷,如同怀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转身决然地踏入夜色。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一层薄雾笼罩着巍峨的皇城。
宫门处,一行车驾已准备就绪。
陈九斤身着巡抚官服,神色肃穆,以奉旨返任西南、处理公务为由,依足规制辞行。
表面上是封疆大吏的寻常行程,仪仗周全,无可指摘。
太后思虑缜密,早已为李承稷做了安排。
随行人员中,多了一名二十出头的宫女,名唤芸娘。
她体态丰腴,正是刚生产不久,奶水充足。
此女原是宫中一名普通宫女,因不慎触犯宫规,与人私通产子,按律本应受杖毙之刑。
然而,此刻她的“过失”却成了最好的掩护。
太后亲自召见了她,言语间恩威并施,承诺会妥善照顾她留在京中的亲生骨肉,保其平安长大,条件便是她跟随陈巡抚前往西南,一路悉心哺乳一名男婴,并对外坚称此子乃是她自己所生,守口如瓶。
芸娘挂念孩儿,别无选择,只得含泪应下。
车驾出了京城,陈九斤便下令加快了行程。
一路上,陈九斤神经紧绷,时刻留意着四周动静。
他将李承稷安置在特制的、铺满柔软棉垫的背篓中,由芸娘贴身照顾。
每当需要喂奶时,芸娘便会寻个僻静处,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出。
看着怀中婴孩贪婪吮吸的模样,她眼中时常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身为人母的本能怜爱,亦有对自身命运和远方亲儿的担忧。
有随行人员好奇询问婴孩与芸娘来历,陈九斤便依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淡然解释:
“此女原是宫中犯事宫女,违反宫规,本应严惩。本官见她孤苦无依,又刚生产,稚子无辜,一时心软,便向宫中讨了个人情,带她回乡做个浆洗丫鬟,给她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