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前一晚容妤翻来覆去没睡好,天刚蒙蒙亮就醒了。
路铮被她窸窸窣窣的动静弄醒,伸手把人捞回怀里按在枕上:“再睡会儿,他们午饭后才来。”
容妤却没听话:“睡不着,心里慌。”
她睫毛上还沾着点泪意,想来是夜里没少哭。
“慌什么?我都安排好了。”
“怕复川和路昱看我肚子难过。”
容妤抬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小腹上,这是路铮日夜盼着的宝贝,可这宝贝的到来,伤害的却是很多人的心。
这些日子路铮把她护得妥帖,可她心里那点亏欠总没断过。
秦复川是她的爱人,路昱是为了帮她才跟路铮闹僵的,如今她却怀了路铮的孩子,安稳地待在这宅子里,倒像个忘了本的。
路铮拍拍她的背:“秦复川不是那糊涂人。他若真怪你,就不会巴巴等着十五来见你。路昱也一样,他只盼你好。”
容妤抿着唇点点头,她知道秦复川和路昱的心思,可真要对上他们的眼睛,她总怕从里头看见点别的。
路铮待她好,好得让她几乎要忘了从前的苦,可这好里裹着的,是秦复川的半条命,是路昱和父亲的决裂,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婚姻。
她和秦复川又算什么?
路铮说她是路家主母,是他的妻子,她心里认吗?不认的。
可她怀了孩子,又在路铮身边,落在旁人眼里,怕是也成了背信弃义的人。
若是当初没被路铮带走,若是能再等一等,是不是就能等到秦复川被找到?
那样他们是不是还能像从前一样。
可没有若是。
她被路铮困着,怀了他的孩子,而秦复川坐着轮椅,路昱成了有家不能回的人。
这局面荒唐得像场梦,她醒不过来,也走不出去,只能在这团乱麻里,一天天挨着,连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在等什么,又在盼什么。
她喃喃道:“是我贪心了,想周全一切,却什么都做不到了。”
路铮蹩眉,“没什么贪心的。人活着,谁不想把想的都攥在手里?”
他低头,吻落在她的眉骨上,轻轻的:“你不用急着选,也不用急着愧疚。我给你时间,等孩子生下来,等你想明白了,再告诉我你要什么。”
“只是……别想着离开我就好。”
路铮这些日子没少熬夜,白天陪她,夜里就去书房处理文件,眼下的青黑都快遮不住了。
他明明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却总在她这儿松口。
“我不离开。”
至少现在不。
午饭后没多久,门房就来报,说大少爷带着秦先生和安小姐来了。
路铮闻言点了点头,去了书房。像没什么可牵挂的。
可容妤知道,他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厢房,他若想,随时都能看见这边的动静。
路昱推着秦复川走进来,四目相对,秦复川的眼睛红得厉害,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妤宝。”他伸出手。
他已经很久没有抱过他的妻子了。
容妤几乎是本能地迎上去,蹲在轮椅旁时,眼泪先掉了下来。
“复川……”她哽咽着喊他,声音被眼泪泡得发黏。
秦复川用力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动作却极轻,生怕碰着她的肚子。
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哽咽地不成样子:“我好想你,妤宝。”
这一声“想你”,把容妤这些日子攒的委屈全勾了出来。
她埋在他怀里哭,“我也是。我天天都在想你。”
安心和路昱往廊下退了退,把空间留了出来。
“孩子三个多月了吧?”
容妤点点头,“前阵子总吐,这阵子能吃下东西了。”
秦复川如鲠在喉,半晌吐出一个“好”字。
好什么呢?他也说不清。是好在孩子安稳,还是好在她没受太多罪?或许只是想让她宽心。
“以前,你总说想要个女儿,像你一样漂亮可爱。”
那时他们还在宁城,说以后孩子要叫“秦思妤”,思念着她的妤。
日子甜得像浸了蜜,连空气里都是盼头。
容妤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会的,以后会的。”
可“以后”是多久?她自己都不知道。
“以后每月都能来见你,挺好的。我就在京城住着,等你。等孩子生下来,我给你带孩子,好不好?”
他不敢说“我会救你出去”,怕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也不敢说“我等你回头”,怕她更难。
他只能说“挺好的”,只能假装自己真的接受了这荒唐的局面和这拧巴的关系。
容妤埋在他怀里,忽然明白路铮为什么肯松口。
他是笃定了,就算他们见了面,也做不了什么。
是啊,他们能做什么呢?
他们连好好抱一抱,都要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顾忌着窗外可能存在的目光。
廊下的路昱看着屋里相拥的两人,悄悄别过头,往书房的方向瞥了一眼。
窗棂后,隐约能看见个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像尊没有温度的雕像。
从那之后,每月十五成了雷打不动的日子。
到了这天,路铮总会早早去公司,把整座宅子的安静都留给容妤。
容妤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节奏。
她会把桌上放着安心爱吃的杏仁糕,还有路昱常喝的碧螺春。
秦复川来的时候,她会蹲在轮椅旁,给他讲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
他的腿恢复得慢,却也在一点点好起来,有时能拄着拐杖站一会儿,站不稳时,容妤就伸手扶他。
路昱大多时候是沉默的,坐在角落里喝茶,听他们说话。
安心最是活络,总带来些外面的新鲜事,她会拉着容妤的手摸肚子,叽叽喳喳地猜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们默契地避开那些沉重的话,只是把这半天的时间掰成细细的碎片,分给彼此。
路昱和几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风投公司,当初为了护送容妤去西北,硬生生擅离职守半个月。
那时路家把动静压得快,没让事情闹大,可他还是主动递了辞呈。
按他的话说,天天对着一堆公文,比坐牢还难受。
他没有问家里拿一分钱,启动资金他这些年有些积蓄,又问景明借了些。
容妤知道他心里未必没有疙瘩。
路家那么大家业,他是长子,却连靠近公司的机会都没有。
容妤问他是否顺心, 路昱的回答是:“不用看谁脸色,项目成了是自己的本事,败了也认。”
公司前期忙,前阵子他去南边看厂子,跑了三天,回来脚都磨破了。
容妤旁敲侧击地宽慰他:“你现在这样就挺好,有自己的事做,身边又有靠谱的朋友,安安稳稳的。”
路昱没说话,容妤知道他听进去了,却也知道他心里那点疙瘩没那么容易散。
上周她去书房找路铮落的书,无意间看见他桌上放着份路氏旗下创投公司的年报,负责人是个旁支的远房侄子,听说才干了不到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