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铮十七岁那年,路家家主路老爷子提出“联姻”。
老爷子刚过四十,本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被脑癌拖得脱了形。
“阿铮,胡家的女儿,你得娶。”
路铮垂着眼,他能闻到父亲身上的药味,闷得人胸口发堵。
他知道父亲为什么急。路氏这几年本就根基不稳,老爷子一倒,旁支的人早蠢蠢欲动,外面盯着的豺狼也不少。
胡家在南方根基深,手里握着与路家相契合的产业,又想进京发展,与之联姻是双赢局面。
路铮点头应下,他自小就懂,路家的孩子,肩上从来都不只是自己的人生。
别家孩子还在跑跑跳跳坐不住的年纪,他已经能连续八九个小时对着账本算盈亏。
旁人夸他懂事、温和,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些彬彬有礼的表象下,是狠辣与绝情。
老爷子把“撑住路家”这四个字压给他时,那些少年人的意气、不甘,就都得收起来了。
他不喜欢被摆布,更不喜欢“借力”这两个字。
但他还是娶了胡家的女儿。
婚礼办得盛大,胡家千金穿着定制的婚纱,脸上满是得意。
她大概以为,路家如今要仰仗胡家,她这个少奶奶便能坐稳。
路铮看在眼里,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敬酒时替她挡了两杯。
胡家果然急着伸手。
岳父找他谈了三次,话里话外都是要路氏让渡重要区域的开发权,要安插自己的人进管理层。
路铮每次都笑着应下,让助理把早已拟好的文件送过去,甚至额外给了胡家两个小项目的代理权。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他明白。
甜够了,才舍得把心掏出来。
路昱就是这时候来的。
胡晚晴怀孕时,路铮正在处理一批被胡家暗中截胡的货。
他听完只淡淡应了句“知道了”,没问男女,也没说什么时候回。
他对这个孩子,实在谈不上什么“期望”。
这是联姻的附赠品,胡家用来巩固关系的筹码,不是他盼来的骨血。
和他猜想的一样,有了孩子,胡家再次借题发挥予取予求,他咬着牙一一应下。
他给孩子取名“昱”,取“光明”之意。
胡家以为是盼孩子前程光明,其实对他来说,是盼着路家能熬过这阵子的暗,自己能早点把这副担子挑稳,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路铮的表现挑不出任何错处,按时回家,在胡晚晴提起胡家需求时温和应下,却从不会在她房里多待。
她回娘家时提起,家里人并不把她的苦楚放在眼里。
对于他们这种豪门权贵家族的男人,外面有一堆情人私生子是常态,路铮这种从不拈花惹草的人反倒难得。
胡夫人拍着她的手笑:“傻丫头,男人嘛,心思在事业上是好事。他洁身自好,对你又敬重,还肯给胡家面子,这就够了。”
胡晚晴噎着话没说出口,她要的不是“敬重”,是哪怕半分真心。
可看着家里人围着路氏送来的新项目合同眉开眼笑,那些委屈也只能咽回去。
路铮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胡晚晴回娘家时,他让司机多备了份给胡家的厚礼,听助理回报胡家的反应时,也只淡淡“嗯”一声。他要的就是这效果。
让胡家觉得他温顺可控,觉得联姻的甜头足够甜,才会在他收网时,摔得更惨。
可胡晚晴渐渐失了耐心。
有次她抱着路昱堵在书房门口,红着眼问:“路铮,你到底有没有心?”
路铮抬眼看向胡晚晴,目光淡得像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像个丈夫!像个父亲!”
路铮搁下笔,目光温和了许多,“是我忙昏了头,忽略了你。等过阵子,带你们娘俩去苏州逛逛。”
胡晚晴果然愣了,眼里的泪都忘了掉。
路铮没再看她,“回去睡觉吧。”
待胡晚晴走后,他脸上的温和再也维持不住,方才那几句哄话,像吞了口苦药,噎得人胃里发堵。
南方是胡家的地盘,他迟早要去“收账”,带不带他们,无伤大雅。
他给过胡家机会的。那些开发权,那些项目,本就是钓饵。
可他们贪心不足,竟把手伸到了路氏的核心账目里,甚至想借着路昱,把他彻底架空。
路昱五岁那年,路铮查到胡家挪用路氏三千万资金的证据。
那是胡晚晴以“路家少奶奶”的名义签的担保,他按兵不动,当不知道。
蛰伏十年后,他羽翼丰满,动手的时候到了。
先是断了胡家的资金链,再放出他们偷税的实锤,最后让心腹以“注资救急”的名义,把当年让出去的开发权、项目全收了回来,顺带吞了胡家两个濒临破产的厂子。
胡晚晴闯进书房,把一沓文件摔在桌上,是他前两年清理旁支时留下的把柄,红着眼喊:“你不还产业,我就把这些捅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路铮是怎么心狠手辣逼死亲人的!”
“你就不怕路昱将来知道,他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路铮坐在书桌后没动,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他看着她原本咄咄逼人的脸因为怒火攻心而涨得青紫,最终倒在地上。
他没去扶,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看着她的不甘愤怒变成一片死寂。
他早就下了慢性毒药,掺在她每晚喝的汤里,剂量轻,一点点渗进骨血里,查不出任何痕迹。
他本不想这样的。
最初只是想收回产业,让胡家彻底退出路氏,可他们偏要步步紧逼,拿着路昱当筹码,甚至想把他这些年藏在暗处的事全抖出去。
是他们把他往绝路上逼的。
路铮对守在外面的保镖淡声道:“叫医院的人来。就说……夫人旧疾复发,没救过来。”
胡晚晴的葬礼办得安静,胡家只来了几个远亲,哭了几声便被路铮派去的人“请”走了。
他站在灵前,没掉一滴泪,仪式结束后对管家和几个老佣人淡声道:“夫人是病逝的,往后谁要是在家里乱嚼舌根,就不用待了。”
没人敢违抗。
路家上下,从此再没人提过“胡晚晴”三个字。
胡家那边,经此一役早已元气大伤,路铮连枕边人都能下手,他们若敢声张,怕是连南方那点残余的产业都保不住。
路铮不让路昱掺和家族产业,路昱心思纯,却不笨,若是接触到那些旧账,看到当年胡家与路氏的往来,以及胡晚晴签字的那些担保文件,未必不会追根究底。
一旦查到当年的真相,路昱会不会造反不好说。
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让他这些年苦心遮掩的事败露,他就不能冒这个险。
把路昱远远地支开,支到一个永远碰不到路氏核心的地方。
至于他心里会不会怨,他根本不在乎。
就这样,过去一年又一年。
路铮总觉得自己很可笑,一生步步为营,尔虞我诈,再没为自己活过。
直到遇上容妤,他的心才露出藏了半生的软。
他这辈子算不得良人,双手沾过血,却偏偏得了这样一份安稳。
有了心爱的女人,有了与心爱之人血脉相连的孩子。
午夜梦回,他看着怀里的娇妻幼子,总会不住感慨:
上苍终究是偏疼他的,在他走了半生冷路后,肯把这样一场温柔,稳稳地放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