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勇的手还搭在王艺床沿,指尖能感觉到她手腕的温度。这温度不烫也不冷,和昨夜比起来稳了些。他没动,眼睛盯着被角的一处褶皱,脑子里全是王艺冲过来的画面。那一刀本来该砍在他脖子上,结果她整个人扑上来,背对着刀光。
他当时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因为怕死,是因为看见她脸上那道疤。和王海豹左眼边的伤一样长,一样歪。
拉雅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没抬头。脚步声很轻,但他听得出来是谁。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像是在看屋里的布置,又像是在等他开口。
“外面风停了。”她说,“雨也歇了。”
萧勇没应。
拉雅走到药柜前,拿起一个空碗看了看,又放回去。她没去碰邱倩嫣留下的药瓶,也没问王艺的情况。她只是把箭囊取下来,坐在角落的凳子上,开始一根根检查羽箭。
有支箭的尾羽松了,她拿布条重新缠好。
屋里很安静,只有布条绕在箭上的声音。一下,一下,节奏很慢。萧勇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在用动作告诉他:我在。我不走。你想说什么,随时可以说。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恨王海豹吗?当然恨。那个人砍了他一条手臂,让他在雪地里躺了三天,连叫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他靠着喝雪水活下来,可那只手再也长不出来了。
可王艺呢?
她说喜欢他。
不是在他打赢的时候说的,不是在他风光的时候说的。是在她快死的时候说的。
萧勇低头看着王艺的脸。她的嘴唇还是白的,但呼吸比之前深了些。他记得她倒下去的时候,嘴里还在念他的名字。不是“爹”,是“萧勇”。
拉雅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他。
“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她说,“但也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萧勇终于抬头。
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逼他选的意思。但她坐在那里,一身皮甲还没换下来,弓箭放在腿边,像随时准备为他出战的样子。
他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是鞑靼部落的第一女箭手,本可以留在草原上过自己的日子。可她跟着他回了中原,一路打打杀杀,从没喊过一声苦。她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出现,在他被人当成废人的时候拉住他的手。
可现在,另一个女人也为了他豁出命去。
而且是仇人的女儿。
拉雅没再说话,继续缠她的箭。动作还是那么慢,像是在等他自己想明白。
萧勇忽然开口:“你说……一个人能同时恨着一个人,又放不下她的女儿吗?”
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拉雅的手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烛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点影子。她没笑,也没叹气。
“若那女儿不是为了父亲,而是为了你呢?”她反问,“那你恨的,还是她吗?”
萧勇没答。
他转头看向窗外。天还没亮透,但窗纸已经泛白。一夜过去了,王艺没醒,也没死。她就这么躺在那里,呼吸一下,一下,像在等他做个决定。
可他不想做这个决定。
他不怕打架,不怕拼命,不怕被人追杀。他怕的是现在这样——两个人都为他受伤,一个在他身边陪伴,一个为他挨了一刀。
他要是选了谁,就等于否定了另一个。
拉雅站起身,把箭囊背好。她走到萧勇身边,伸手摸了摸他肩上的外袍。布料湿了半边,是昨夜淋雨留下的。
她没说什么,只是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干净的披风,轻轻盖在他肩上。
“我去换药水。”她说,“你别离她太远。”
说完她转身出门,脚步还是那么轻。
门关上的时候,萧勇终于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王艺的手。她的手指很凉,但他没松开。他想起之前在漠北的帐篷里发烧,也是这样被人握着手。那时候拉雅坐在旁边,一整夜没睡,不停地换毛巾。
现在他又握着另一个人的手。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身体很累,脑子更累。他想睡一会儿,可每次闭眼,都是王艺挡刀的画面。那一瞬间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然后她就倒下了。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
这不是害怕,也不是愤怒。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感受过的东西。像是心里裂开一道缝,一边装着过去的仇,一边塞着现在的痛。
他不想救她吗?不是。
他是怕救了她之后,自己就不再是那个一心复仇的萧勇了。
他靠着这条恨活着。十年了。如果恨没了,他还剩下什么?
拉雅端着药碗回来的时候,他正低头看着王艺的脸。她的眼睫毛动了一下,不是错觉。她的手指也在被子里微微蜷了一下。
“脉搏稳了。”拉雅把药碗放在桌上,“比昨晚强。”
萧勇点点头,没说话。
拉雅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去洗抹布。她把旧布扔进盆里,加水搓了几下,拧干后轻轻擦了擦王艺的额头。
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她。
萧勇忽然说:“我不是不想救你……”
他没说完,但声音卡在喉咙里。
拉雅停下动作,回头看她。
他低头看着王艺苍白的脸,终于把话说完:“我是怕,救了你,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拉雅没接话。她把抹布挂好,拿起空碗走向门口。走到门边时,她停下来说:“她要是醒了,第一个想见的人是你。”
然后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萧勇没动。
他坐在那里,一只手握着王艺的手,另一只手撑着额头。肩膀塌下来,不像昨夜那么紧绷了,但也没放松。
他知道拉雅说得对。
他也知道上官孤云说得对。
可道理是一回事,心是另一回事。
王艺还在昏迷,呼吸一下,一下。她的手指突然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掌心。
很轻,但确实动了。
萧勇立刻低头看她。
她的眼睛没睁,但嘴角好像抽了一下。
他俯下身,靠近她耳边,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我说了,我在。”
“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