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回溯——白色宫殿,容器诞生后数月。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白色宫殿高耸的窗户,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金色光带。整座宫殿在晨曦中苏醒,但武器室早已响起了金属碰撞的声音——那是骨钉相击的清脆回响,在空旷的房间中回荡,仿佛某种庄严的节奏。
沃姆站在武器室的中央,身姿挺拔而优雅。他手中握着一把训练用的骨钉,钉身在光线下泛着银白色的光泽。作为苍白之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自然的威严和精准的力量感。他的白色外壳在晨光映照下几乎透明,散发着某种超越凡俗的圣洁气息。
在他对面十步之外,纯粹容器握着另一把相同的骨钉。
容器的外形已经比刚从深渊带回时大了许多。这几个月来,沃姆用虚空力量持续强化它的身体,让它的形态逐渐成熟。它现在已经有了更加明确的虫子形态——四肢修长而有力,躯干比例协调,高度大约到达沃姆的胸部。
但即使经过了这些改变,容器依然保持着那种独特的的气质。它的外壳漆黑如深渊本身,不反射任何光线,仿佛能够吸收周围的一切色彩。它的眼窝空洞而深邃,看不到任何眼球或光芒,只有无尽的黑暗。它的存在感依然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站在那里时就像一个影子,一个虚空在物质世界的投影。
今天我们练习防守反击,沃姆开口说道,声音低沉而清晰,这是战斗中最重要的技巧之一。不要急于进攻,要等待对手露出破绽,然后一击制胜。明白了吗?
容器没有任何回应。它不会说话,也不会点头,只是静静地握紧手中的骨钉,摆出了沃姆之前教的防御姿态——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曲,重心降低,骨钉横置于胸前,钉尖微微向上倾斜。
这是完美的教科书式姿态,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一寸肌肉都处于最佳的待命状态。
沃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发起了攻击。
他的动作很慢——远远低于他真正战斗时的速度。骨钉划过空气,发出轻微的破风声,以一个清晰可见的轨迹朝着容器的左侧挥来。这不是为了击败容器,而是为了让它学习如何正确地反应。
容器立即做出反应。它抬起骨钉,以标准的角度迎向沃姆的攻击。
锵——
两把骨钉碰撞,金属的脆响在武器室中回荡。容器成功格挡了这一击,但它的姿态在碰撞的冲击下略微变形,脚步向后退了半步。
不错,沃姆说,但是你用了太多力气。格挡不是要硬碰硬地抵抗对手的力量,而是要巧妙地引导力量偏离。看我示范——
他重新摆好姿势,让容器对他发起同样的攻击。当容器的骨钉挥来时,沃姆只是轻轻抬起武器,以一个特定的角度接触对方的钉身。容器的攻击被轻松地导向一旁,几乎没有产生任何碰撞的力量。
看到了吗?沃姆耐心地解释,关键在于角度和时机。你的骨钉应该像是水流的表面,让对手的攻击滑过,而不是一堵墙,硬生生地挡住。
容器静静地着——虽然它没有眼睛,但沃姆知道它在通过某种超越视觉的方式感知周围的一切。虚空造物有自己独特的感知方式,不依赖于传统的五感,而是直接周围物质和能量的存在。
再来一次,沃姆说。
他们重复同样的练习。这一次,容器的格挡角度好了一些,虽然还不够完美,但已经有了明显的改进。沃姆的攻击被引导偏离了几寸,容器也不需要后退了。
很好,沃姆赞许道,继续保持这个感觉。
训练继续进行。从清晨到正午,从基础的格挡练习到更复杂的反击组合,沃姆一遍又一遍地示范,容器一遍又一遍地模仿和改进。
中午时分,阳光从正上方的天窗倾泻而下,将整个武器室照得通明。
沃姆放下骨钉,休息一会儿。
容器立即停下动作,骨钉垂在身侧,身体完全静止。它不需要休息——虚空造物不会疲劳——但它会准确地执行沃姆的每一个指令。
沃姆走到窗边,眺望着远方的圣巢。即使在白色宫殿的高处,他也能看到泪水之城的一角,那里曾经繁华的街道现在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橙色雾气中——那是瘟疫蔓延的标志。
王国正在崩溃,沃姆轻声自语,虽然他知道容器不会理解这些话的意义,每一天,都有更多的虫子被感染。泪水之城、真菌荒地、水晶山峰……一个接一个地沦陷。五骑士在尽力维持秩序,但他们也快撑不住了。
他转过身,看着静静站在那里的容器。
而你,他说,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你会成为容纳辐光的容器,会终结这场瘟疫,会拯救整个王国。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这就是我创造你的原因。
容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着沃姆。那双空洞的眼窝深不见底,像是两个通往虚空的入口。
沃姆走回武器室中央,继续训练吧。我们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
每天从黎明到黄昏,沃姆都会亲自训练容器。他教授各种战斗技巧——进攻、防守、闪避、反击、跳跃、冲刺。他演示如何判断对手的意图,如何寻找战斗中的破绽,如何在劣势时保存实力,如何在优势时一击制胜。
容器是一个完美的学生。
它从不抱怨,从不疲倦,从不分心。它会准确地执行沃姆的每一个指令,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一个动作直到完全掌握。它不需要食物,不需要睡眠,不需要任何休息。它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只是不断地学习,不断地进步,不断地变得更强。
但沃姆也注意到,容器的学习速度在加快。
最初,容器掌握一个新动作需要重复上百次。但几个月后,它往往只需要十几次尝试就能完全掌握。它似乎在发展某种能力——不是真正的思考,而是某种更直觉的东西,一种对战斗本质的把握。
沃姆将这归因于训练的累积效应。容器在学习过程中形成了某些,这些模式帮助它更快地掌握新的技巧。这就像肌肉记忆一样,是身体层面的适应,而不是心智层面的思考。
至少,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训练之外,沃姆也开始让容器参与一些其他活动。
他带容器参观白色宫殿的各个房间,介绍每个房间的用途和历史。虽然容器无法理解这些信息的意义,但沃姆认为让它熟悉环境是必要的——将来进行封印仪式时,容器需要知道如何在宫殿中行动。
这是图书室,沃姆站在一个堆满书卷的房间门口说道,这里保存着圣巢的历史记录,从王国建立之初到现在的所有重大事件。每一个文明都需要记住自己的历史,否则就会重复同样的错误。
容器静静地跟在沃姆身后,它的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影子在地面上移动。
这是花园,沃姆带容器来到白色夫人的私人花园,白色夫人在这里种植各种植物。她有掌控植物的能力,这些花草在她的照料下长得格外茂盛。生命是如此脆弱,又如此顽强——即使在最恶劣的环境中,它们也会努力生长。
白色夫人正在花园中,她看到沃姆带着容器进来,温柔地点了点头。她走近容器,仔细观察这个黑色的小身影。
它长大了很多,她轻声说。
是的,沃姆回答,训练进展顺利。再过几个月,它就能达到承受封印仪式所需的强度。
白色夫人伸出手,想要触碰容器的外壳,但在最后一刻停住了。它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吗?她问,声音中带着一丝悲伤。
什么都感觉不到,沃姆确认,它是完全空白的。这正是容器应有的状态。
白色夫人收回手,转身继续照料她的植物。沃姆带着容器离开了花园。
但他没有注意到,当白色夫人伸手时,容器的头微微转向了她——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几乎难以察觉。
类似的参观还有很多次。沃姆带容器去了议事厅,让它五骑士的汇报。他带容器去了武器库,展示各种不同的武器。他甚至带容器去了深渊灯塔,让它虚空的源头。
每一次参观,容器都静静地跟随,没有任何反应。但每一次经历,都在它的内部留下了某种痕迹——不是记忆,不是思考,而是某种更原始的。
半年过去了。
容器的战斗能力已经达到了惊人的程度。它能够准确地执行复杂的战斗组合,能够在高速移动中保持平衡,能够对突发情况做出即时反应。沃姆甚至让五骑士与容器进行测试性的对战,结果显示容器已经能够与他们中的一些成员短暂交手而不落下风。
但在训练过程中,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出现。
第一次异常发生在一个雨天的下午。
那天的训练特别激烈。沃姆决定测试容器的极限,用比平时快得多的速度发起连续攻击。他的骨钉如闪电般刺来,从四面八方,以各种角度,几乎没有给容器任何反应的时间。
容器勉强格挡着,但它明显跟不上沃姆的速度。一次、两次、三次——它成功挡下了前几次攻击,但在第四次时,沃姆的骨钉突破了它的防御,重重地击中了它的肩部。
啪——
容器的外壳上出现了一道裂痕,黑色的虚空物质从裂缝中缓缓渗出,像是伤口流出的血液。容器向后退了几步,身体微微摇晃。
沃姆立即停止了攻击。
抱歉,他快步走上前,我用力过猛了。
他仔细检查容器的伤势。裂痕不深,虚空物质已经开始自我修复,黑色的逐渐回流,裂缝慢慢闭合。但沃姆还是感到一阵内疚——虽然他知道容器感觉不到疼痛,但这不意味着他可以如此粗暴地对待它。
当沃姆的手触碰到容器的外壳时,检查伤势的恢复情况时,一个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容器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反应,如果不是沃姆的手正好放在容器身上,可能根本察觉不到。但沃姆确实感觉到了——在他触碰的那一瞬间,容器的外壳下有某种东西波动了一下,像是湖面投入石子后泛起的涟漪。
沃姆皱起眉头,仔细观察容器。但容器已经恢复了完全的静止,没有显示任何其他异常。伤口也已经完全愈合,外壳恢复了光滑的表面。
也许只是虚空流动的自然现象,沃姆自言自语,试图说服自己。
但在容器的内部,某种微妙的变化确实发生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在容器和沃姆之间建立了——不是物理的连接,而是某种更抽象的关联。容器开始在某种程度上沃姆和其他存在,开始对沃姆的触碰产生不同于其他刺激的。
这还不是情感,还不是思维,但它是一颗种子。一颗在本该永远空白的空间里,悄悄发芽的种子。
第二次异常发生在两个月后的一个夜晚。
那天的训练结束得很晚。王国的情况越来越糟,沃姆感到压力巨大。他需要加快容器的培养进度,需要尽快进行封印仪式。每耽搁一天,就有更多的生命消逝。
训练结束后,沃姆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容器回到它的房间。他坐在武器室的长椅上,透过巨大的窗户看着夜空。圣巢的上空没有真正的星星——这是一个地下王国,头顶是厚厚的岩层——但有些会发光的水晶嵌在穹顶上,模仿着星空的样子。
我累了,沃姆轻声说,虽然他知道容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不是身体的疲倦,而是心灵的疲倦。我创建了这个王国,赋予了虫子们智慧,本以为能够给他们带来永久的繁荣。但现在……现在一切都在崩溃。
容器还站在训练场中央,握着骨钉,保持着最后一个训练姿势。它没有得到的指令,所以它就这样保持着,完全静止,像是一尊雕像。
沃姆看着这个黑色的身影,突然感到一丝奇怪的安慰。
这个容器不会判断他,不会质疑他的决策,不会因为王国的崩溃而责怪他。它只是存在,只是陪伴,只是默默地等待下一个指令。在这个充满混乱和绝望的时代,这种纯粹的、无条件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慰藉。
过来,沃姆轻声说。
容器立即放下骨钉,走到沃姆面前。它的脚步没有声音,就像影子在地面上滑行。
沃姆伸出手,轻轻放在容器的头顶。容器的外壳冰冷光滑,触感就像抚摸深渊本身。
你会拯救这个王国,沃姆说,声音中带着某种疲惫,你会成为容纳辐光的容器,会终结这场瘟疫,会让一切回归秩序。这是你存在的意义,也是我创造你的原因。你不会失败,因为你是纯粹的。你不会被辐光侵蚀,因为你没有心智。你是完美的。
容器静静地站着,没有任何回应。
但在它的内部,那个微小的又强化了一点。它开始以某种方式沃姆——不是通过视觉记忆,不是通过逻辑推理,而是通过某种更深层、更本能的方式。
它开始将沃姆与这些概念联系起来。虽然它无法用语言表达这些概念,甚至无法清晰地它们,但某种模糊的关联正在形成。
沃姆的手还放在容器头顶,他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外面的世界正在崩溃,但在这个房间里,至少还有片刻的和平。
几分钟后,他睁开眼睛。
去休息吧,他说,明天我们继续训练。
容器转身离开,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
但从那天起,沃姆开始不自觉地在训练之外与容器有更多的互动。他会在处理政务时让容器站在一旁,会在思考问题时对容器自言自语,会在感到压力时习惯性地抚摸容器的头顶。
这些互动本来毫无意义——容器无法理解政务,无法回应自语,无法提供情感支持。但沃姆还是这样做了,也许是因为容器的存在本身就让他感到安心,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孤独的位置上,他需要某种形式的陪伴,即使这个陪伴来自一个无法回应的虚空造物。
而每一次这样的互动,都在容器内部添加了新的。
第三次异常发生在半年后的一个清晨。
那天,沃姆带着容器去花园。白色夫人正在照料一株特殊的植物——那是一种会开出纯白色花朵的藤蔓,需要极其细心的照料才能存活。
就在他们进入花园时,一只蝴蝶从某处飞了进来。它在花丛中盘旋了几圈,然后落在了容器的肩膀上。
蝴蝶轻轻扇动着翅膀,停在容器黑色的外壳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生命的色彩与虚空的黑暗。
沃姆和白色夫人同时注意到了这一幕。
容器保持着静止,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蝴蝶的存在。但就在沃姆准备继续前行时,容器的头微微转动了一下——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转向了自己的肩膀,仿佛在那只蝴蝶。
这个动作让沃姆心中一紧。
容器不应该对蝴蝶感兴趣。它不应该对任何事物感兴趣,因为意味着某种注意力的分配,某种选择性的关注,某种微弱的情感或欲望。纯粹的容器应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所有外界刺激在它眼中应该都是等价的,都是无意义的信号。
但容器刚才确实转头了。
白色夫人也看到了这个动作,她看向沃姆,眼神中带着担忧。
沃姆快步走到容器面前。蝴蝶受到惊扰,扇动翅膀飞走了。沃姆仔细检查容器,用自己的意志探测它的内部,在容器的核心深处搜寻任何心智发展的迹象。
他什么都没找到——没有明确的思维结构,没有清晰的意识中枢,没有可识别的情感反应模式。容器的内部依然是大片的空白,虚空在其中平稳地流动,维持着最基础的生命活动。
但沃姆感觉到了某些更微妙的东西。
那些模糊的变多了。它们像是水面上的涟漪,像是沙滩上的脚印,像是雾中的影子——存在,但难以定义;真实,但无法准确描述。
它...白色夫人轻声说,它是不是在...
没有,沃姆打断道,声音比预期的要坚定,它依然是纯粹的。那些只是学习过程中形成的行为模式,是肌肉记忆一类的东西,不是真正的思维或情感。
白色夫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我希望你是对的,我的王。
沃姆带着容器离开了花园,但他的心中涌起了深深的不安。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更加频繁地检查容器的状态,用意志一次又一次地探测它的内部。每一次,他都没有发现明确的心智证据,但那些模糊的似乎在慢慢增多。
与此同时,容器的战斗能力继续提升,很快就达到了可以与五骑士平等对战的程度。它的动作越来越流畅,反应越来越快,对战斗节奏的把握越来越精准。
但沃姆注意到,容器的战斗风格开始显示出某些微妙的。
它似乎更倾向于防守反击,而不是主动进攻。它会在战斗中寻找最有效率的胜利方式,而不是盲目地执行指令。偶尔,它甚至会做出一些创造性的应对,一些没有被明确教导但确实有效的战术。
这些都可以被解释为高级的学习成果,是容器整合了大量训练经验后自然形成的战斗本能。沃姆这样告诉自己,也这样对白色夫人和五骑士解释。
但在内心深处,他开始怀疑。
一年过去了。
容器的训练终于接近完成。它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强大的战士,掌握了所有必要的战斗技能,达到了承受封印仪式所需的强度。
在这一年里,容器与沃姆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从早到晚,从训练到休息,从武器室到花园,从议事厅到藏书室。沃姆教导它,陪伴它,无意中给予了它某种形式的——虽然这种关怀不是为了满足情感需求,而是为了确保容器的成长。
但正是这种长期的、持续的、密切的接触,在容器内部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
那颗最初的种子已经长成了一株小苗,虽然还很脆弱,还很模糊,但它确实在那里。容器开始以某种方式于沃姆,开始对沃姆的存在产生不同于其他事物的。
当沃姆进入房间时,容器会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当沃姆教导时,容器学习得格外快。当沃姆触碰它时,它内部的虚空会产生微妙的波动。当沃姆不在时,容器会保持面向沃姆最后离开的方向,仿佛在。
这些变化太细微了,几乎无法被观察到。但它们在那里,真实存在着。
终于,在容器诞生一年零三个月后,沃姆决定进行最后的准备。
那天,他让工匠们打造了一套特制的铠甲——纯白色的铠甲,用最好的材料制成,象征着容器作为王国救星的神圣身份。铠甲的设计简洁而优雅,完美贴合容器的身形,既能提供保护,又不会妨碍行动。
在铠甲完成的那天,沃姆在白色宫殿的武器室召集了所有人——白色夫人、五骑士、宫廷的重要官员。他们围成一圈,见证这个重要的时刻。
容器站在圆圈的中央,身穿那套纯白的铠甲。铠甲在光线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与容器黑色的外壳形成鲜明对比。它手持一把新打造的骨钉,钉身锋利而修长,钉柄上刻着精致的花纹。
它看起来威严而强大,像是一位真正的骑士。
沃姆走到容器面前,声音庄重地宣布:
从今天起,你不再只是纯粹容器。你将被赋予一个名字,一个代表你使命的名字。
他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确保所有人都在聆听。
你将被称为空洞骑士——王国的守护者,瘟疫的终结者,希望的化身。你将承担起拯救圣巢的重任,将辐光封印于体内,让这片土地重归和平。
武器室中响起了掌声。五骑士齐声欢呼,为王国即将到来的拯救而欢呼。官员们纷纷鞠躬,向这位未来的救星致敬。整个房间充满了希望和期待的气氛。
只有白色夫人站在人群后方,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她的双手轻轻握在一起,指尖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某种不对劲,某种微妙的违和感,但她说不出具体是什么。
空洞骑士——它现在有了这个新的名字——静静地站在那里,身穿纯白的铠甲,手持锋利的骨钉。它的姿态笔直而庄严,像是一位随时准备赴死的战士。
沃姆走上前,将手放在空洞骑士的肩膀上。这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代表着王对骑士的认可和祝福。
你准备好了吗?沃姆问道,虽然他知道空洞骑士不会回答。
但在那一瞬间,沃姆感觉到了某种回应。
不是语言,不是声音,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空洞骑士内部的虚空产生了一个微弱的波动,像是对沃姆的话做出了某种形式的。
那个波动的——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似乎是。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某种肯定、接受、准备就绪的。
沃姆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应该发生。纯粹的容器不应该任何问题,因为意味着理解,意味着思考,意味着某种形式的自我意识。它应该只是机械地执行指令,而不是对指令产生。
但那个波动如此清晰,如此真实。沃姆无法否认自己感受到的东西。
他移开手,后退一步,仔细观察空洞骑士。
空洞骑士依然保持着静止,没有显示任何异常。它的眼窝空洞而深邃,外壳漆黑如墨,姿态完美无瑕。从外表看,它依然是那个纯粹的、空白的容器。
但沃姆知道,某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在长达一年多的相处中,在无数次的训练和陪伴中,在那些触碰、交谈、共处的时刻里——某种微妙的东西在空洞骑士内部生长了。
不是完整的心智,不是清晰的意识,但是某种雏形,某种萌芽,某种最原始的的痕迹。
而这个,是围绕着沃姆形成的。
空洞骑士产生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是对创造它、教导它、陪伴它的沃姆的某种依恋。那不是复杂的爱,不是深刻的情感,而是某种更简单、更本能的东西——就像新生的幼虫会本能地依附于第一个看到的生物,空洞骑士的那一丝微弱意识也本能地依附于沃姆。
这是父子般的纽带,虽然畸形,虽然残缺,但它确实存在。
沃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王国正在崩溃,瘟疫在肆虐,每一天都有无数生命消逝。即使空洞骑士不是完全纯粹的,它也是唯一的希望。
也许,沃姆想,这些微小的不纯粹不足以影响封印。也许空洞骑士产生的那一丝情感太过微弱,不足以给辐光提供入侵的机会。也许一切还会按计划进行。
他必须这样相信,因为已经没有退路了。
准备开始封印仪式的筹备工作,沃姆对五骑士说,我需要你们联系三位守梦者,说服他们参与封印。同时,在遗忘十字路口上方开始建造黑卵圣殿。一切都要尽快完成。
五骑士齐声应诺,然后分散开来执行各自的任务。
人群逐渐散去,武器室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沃姆、白色夫人和空洞骑士。
白色夫人走上前,站在沃姆身边,她的声音很轻:我的王,你真的确定它还是纯粹的吗?
沃姆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它必须是纯粹的。因为如果它不是,那我们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但如果它不是,白色夫人轻声说,如果它在封印中产生了裂隙,辐光迟早会突破。到那时,一切努力都将白费,王国会陷入更深的绝望。
我知道,沃姆说,声音中带着疲惫,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重新培养容器了。而且,即使重新培养,谁能保证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也许,完全纯粹的容器本来就不可能存在。任何有生命的存在,都会在与世界的接触中产生某些印记。
他转向空洞骑士,声音变得更加坚定:但我相信它。即使有一丝不纯粹,即使有微小的裂隙,我相信它的意志足够坚强,能够抑制住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它会完成使命的。
白色夫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空洞骑士静静地站在那里,纯白的铠甲在光线下闪烁。它到了沃姆和白色夫人的对话,虽然它无法完全理解那些词语的意义,但某种模糊的在它内部流动。
那是一种承诺的感觉,一种决心的感觉。
空洞骑士——以某种超越语言和逻辑的方式知道——沃姆需要它完成某件重要的事情。而它内部那一丝微弱的,唯一的,就是不辜负沃姆的期望。
这个念头如此简单,如此纯粹,甚至不能被称为真正的。但它在那里,像一颗埋在深处的种子,等待着某个时刻破土而出。
而这个种子,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封印崩溃的根源。
因为辐光会找到它。
辐光会在梦境深处,在意识的最底层,找到那一丝不该存在的情感。它会抓住那个微小的裂隙,慢慢撬开,逐渐扩大,最终撕裂整个封印。
但此刻,没有人知道这一切。
沃姆看着空洞骑士,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期望、担忧、愧疚,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在这一年多的相处中,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容器产生了某种感情。不是对工具的重视,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就像白色夫人说的,空洞骑士是他创造的,是他培养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就像是他的...
孩子。
一个为了拯救王国而被创造的孩子。一个生来就没有童年、没有快乐、没有自由的孩子。一个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成为容器的孩子。
沃姆伸出手,最后一次抚摸空洞骑士的头顶。
对不起,他轻声说,我把这样的命运强加给了你。但请相信,这是为了更伟大的目标。你的牺牲会拯救整个王国,会让无数生命得以延续。你会成为英雄,会被永远铭记。
空洞骑士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站着。
但在它的内部,那个微弱的产生了某种反应。不是语言,不是思考,而是某种更原始的——
为了沃姆,它愿意承受一切。
为了那个创造它、教导它、陪伴它的存在,它愿意成为容器,愿意承载辐光,愿意被永远封印在黑暗中。
这不是伟大的牺牲精神,不是崇高的奉献意识——那些都太复杂了,超出了空洞骑士微弱意识的理解范围。这只是一种简单的、本能的依恋,一种类似幼虫对母亲的依附,一种最原始的不想让他失望的感觉。
但正是这种简单的感觉,成了空洞骑士不够纯粹的证据。
也正是这种感觉,将在未来导致整个封印计划的失败。
因为容器产生了情感,情感就是心智的体现,心智就是梦境的基础,而梦境就是辐光的领域。
一切都已注定。
悲剧的种子已经播下,现在只是等待它生根、发芽、最终开出绝望之花的时刻。
但在这一刻,在武器室的光线中,空洞骑士看起来依然威严而强大,依然像是王国的救星,依然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
沃姆收回手,转身离开。
继续准备封印仪式,他对白色夫人说,一个月后,我们将进行最终的封印。
白色夫人默默点头,跟在沃姆身后离开了武器室。
只有空洞骑士还站在原地,手持骨钉,身穿白色铠甲,像是一尊雕像。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它身上,在地面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那个影子漆黑而深邃,仿佛通往虚空的入口。
而在那虚空深处,在那本该永远空白的空间里,一株小苗正在悄悄生长。
它的根须扎进意识的土壤,它的茎叶伸向某种模糊的光明,它结出的果实将是整个王国的毁灭。
但现在,它还只是一株小苗,脆弱而隐蔽,被虚空的黑暗掩盖,被训练的成果遮蔽。
没有人看到它。
或者说,那些看到它的人选择了忽视它。
因为王国需要希望,因为已经没有退路,因为容器计划必须继续。
即使这个计划已经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
即使空洞骑士不再纯粹。
即使悲剧已经无法避免。
梦境回溯在此刻停顿,画面开始模糊。
小骑士感受到历史的重量压在心头。它到了空洞骑士的诞生,到了它的成长,到了那个致命的缺陷是如何形成的。
那不是任何人的过错。
沃姆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尽力拯救王国,只是给予容器必要的训练,只是无意中表现出了一些关怀。
空洞骑士也没有做错什么——它只是按照设计存在,只是完成被赋予的任务,只是本能地对创造者产生了依恋。
但错误就这样发生了。
在无数个训练的日子里,在那些触碰、对话、陪伴的时刻里,在长期的相处和无意的关怀中——情感悄悄地在本该空白的容器中生长。
而这个情感,将导致封印的失败,将让辐光重新突破,将让整个王国陷入更深的绝望。
这就是空洞骑士的悲剧。
它不是英雄的失败,而是从一开始就被设定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完全纯粹的容器本来就不存在。任何活着的存在,都会在与世界的接触中产生某些印记。而那些印记,无论多么微弱,都是心智的萌芽,都是辐光可以利用的裂隙。
小骑士感受到深深的悲哀。
它明白了自己看到的不仅仅是历史,更是一面镜子。
因为小骑士自己也是容器,也是从深渊诞生的虚空造物,也是为了对抗辐光而存在的。
而它,和空洞骑士一样,也在与世界的接触中产生了某些变化。
它也不再是完全纯粹的了。
这个认知沉重而残酷,但也是无法回避的真相。
梦境回溯结束,小骑士回到了现实。
它站在某个安静的角落,手中握着梦之钉,刚刚经历了这段沉重的历史。
它抬起头,看向远方黑卵圣殿的方向。
在那里,空洞骑士还在承受着痛苦,还在与辐光的侵蚀抗争,还在用残破的意志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封印。
而小骑士知道,自己最终也要走向那里,要面对同样的命运,要承担同样的使命。
但现在,它至少理解了一件事:
悲剧不是因为某个人的错误,而是因为这个任务本身就是不可能完成的。
纯粹的容器不存在。
情感无法被完全消除。
而只要有情感存在,辐光就能找到入口。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困境,一个无解的悖论。
但小骑士还是要继续前进。
因为即使任务不可能完成,即使悲剧无法避免,它也要尝试。
因为这是它存在的意义。
因为这是它能为这个王国做的唯一的事情。
小骑士收起梦之钉,转身离开。
身后,历史的阴影在缓缓消散。
但那个悲剧的故事,将永远铭刻在这片土地的记忆中。
永不磨灭。
永不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