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逢担忧地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驾校的老年车雨刮器都要刮出火星子了,杜明拙开车开得很慢,走走停停的,徐逢盯着雨刮器看了半天,“哎,我以后下雨天不会开车怎么办?”
“嗯?”杜明拙有点疑惑,“为什么。”
“我的雨刮器是看点位用的,下雨天雨刮器工作不好看点。”
杜明拙乐了半天,“那我也没招,要不你给我带着,以后下雨天我给你开。”
徐逢点点头,“驾校服务不错,包售后。”
“买一送一,赠教练,要我看其实你都多余报这驾校,直接雇个司机得了。”杜明拙把刚刚从自动售货机上买的水放旁边。
“这教练车多少钱啊。”徐逢眼睛盯着已经被糟蹋了的地垫子,全是拖鞋刚刚带上来的水。
“几万块钱吧,便宜。”杜明拙看着前方,漫不经心看了眼表,时间还早。
“那要不以后我买个教练车开吧,别的车我感觉我不会开。”
杜明拙笑得肚子疼。
徐逢瞪了他一眼,“哪里好笑了,我说的实话。”
杜明拙好不容易笑完才说话,“你要是向我要限量超跑,进口车,我都能给你弄来,但是得等,预订啊,过海关什么的,都要时间。要是想要贵一点的,去4s店有现货我就能刷卡给你提。只有这个破教练车,你现在就能开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太好满足了。”
徐逢木着脸要打他,“那咋了我就喜欢教练车,你有意见啊。”
杜明拙摆了摆手,“没意见没意见,不敢有意见。”
徐逢懒得理他了,低头回消息,顾南栀和暧昧的男生暧昧三个月了,刚刚大课间给她又发消息了。
南道我是天才:「诡秘,你觉得射手和天蝎真的不配吗?」
徐逢盯着顾南栀的乌萨奇头像,果断打开某音的搜索框,输入:射手座和什么星座最配,出来的四个结果匹配度90%以上的,没有一个是天蝎。
然后又换成:射手女和天蝎男配吗?
结果出来的第一个视频都第一句话就是:射手座的唯一一个克星不是摩羯座,不是双子座,而是射手座。
……
徐逢又果断了一把,采用高情商加睁眼说瞎话回复方法:「我不知道啊,我反正感觉挺配的。」
其实徐逢不信星座。
但是架不住闺蜜信。
南道我是天才:「那你觉得射手和什么最配?」
徐逢思考了一下:「辅助吧。」
南道我是天才:「?诡秘你有病吧。」
徐逢自顾自笑了半天,“杜明拙,你觉得射手和什么最配?”
杜明拙拧着眉思索半天,回想了自己记忆里浅薄的游戏知识,“那不得看射手玩什么英雄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徐逢笑得趴在前面。
“先别笑,坐起来点,我看不见后视镜了。”
等徐逢笑够了,才慢吞吞补充,“我说的是星座,射手座。”
杜明拙疑惑,“那是什么东西。”(老年人无力,什么事儿我不懂。)
徐逢在顾南栀对话框里打字:「诡秘,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咱要不还是少看点陶白白吧。」
分屏,王者界面显示游戏已经排进去了,她和李想在连麦,李想莫名其妙的声音传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射手座。”
“没什么没什么。”徐逢买了个宝石,操纵游戏角色往前线走。
很快,屏幕暗下去,徐逢帮李想挡了一梭子,光荣阵亡等待复活,期间又打开和顾南栀的聊天框,发现顾南栀又新发来了一条消息。
南道我是天才:「你说要是他不喜欢我怎么办。」
不喜欢就凉拌,还能怎么办,徐逢观念里根本没有谈恋爱之类的,觉得一个男人根本不值得自己患得患失,更别提要死要活。
徐逢喃喃道“他不喜欢你怎么办?”然后语音输入:「不喜欢咱就换一个,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到处都是。」
那边,李想被对面打野射手和辅助按在地上摩擦,看着自家辅助徐逢站在泉水里立正,崩溃叫道,“什么不喜欢,谁不喜欢谁啊,先别管怎么办了,快来救我啊!!!”
三秒后,李想被满屏技能特效群殴致死,看着璀璨的屏幕下一秒变灰,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有气无力地说道:“流水线上不能思考,不然手里压货要扣工资了。”
徐逢在李想死后才回过神来,从站军姿变成跑步前进,冲出水晶,赞同道:“说的对,就是应该这个不行赶紧下一个,要是我亲爱的诡秘再恋爱脑,就送你家厂里的流水线上干几天。”
机场缓缓映入眼帘,杜明拙从高架上下去,往机场负一楼停车场开。
两个人在接机口等徐远山,就像当初徐逢在登机口等杜明拙。这次徐逢不再是一个人了,来的时候也不用坐公交车,不用请假,不用和学校纠缠不清,不用承受班主任的阴阳怪气。
于是在徐逢的印象里,倾盆暴雨竟然比盛夏艳阳天更舒适。
徐远山出来了。
徐远山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但是看起来依旧年轻,长途的飞机让他身心俱疲,风尘仆仆,但脊背很直,像是没有什么能压垮他,当然也没有什么中年人发福的大肚子。头发已经斑白了,他悄悄染黑,头发剃短了。他是在科研项目的日子里很少注重外貌的人,但少见地刮干净胡子新理了发,肩上背了一个双肩包,手里提着一个长途旅行用的黑色大包。
他对待事情一向心平气和,可能最失态的就是在大西北酒泉的实验室里接到来自医生的电话——从小就被寄养在叔叔家的徐逢的病情诊断通知。
在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中,“中度抑郁”四个字砸下来几乎让他站不稳。
徐逢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国家又需要他,没办法,大丈夫只能有所取舍。
所以他当时思索良久,才给最好的兄弟杜演打了电话。
徐远山看到两人温和地笑了一下,只有的眼尾纹路暴露了年龄。
杜明拙把在中国移民局里买的矿泉水递给徐远山,客客气气地叫了声“叔叔好。”主动接过黑色旅行包提在手里,要背双肩包的时候徐远山摆了摆手。
徐远山眼泪有一点水光,定定地看了徐逢一会儿,眨了下眼,“我们安安长大了。”
徐逢面色如常,狗血剧中抱头痛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她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煽情又无聊,也不喜欢诉说已经过去了的痛苦脆弱,和永远都回不去的瞬间,因为现在再说也无济于事,于是只是轻轻叫了声“爸爸”就背过身去了,在前面走着。
杜明拙瞟到她手有点抖。
世界上从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这是徐逢上高中后学到的第一课,她艺考去考最好的高中,没有关系被人黑幕,文化成绩又考了有史以来最差的一次,她是中考失利后意外去的二中。
去了高中和同学一遍一遍讲述自己经历的时候,获得过祥林嫂一样的感觉,说得次数越多,越可以慢慢减轻痛苦。但也意外发现他们中的很多都对此漠不关心,更别说同情她的悲惨遭遇,徐逢不把原因归为他们没有同理心,只是每个人都更关心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就像鲁迅说的一样——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想明白这一点后,再多说什么,就会反过来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和笑话。
当然,不只是对徐远山这样,这么多年的独立导致她已经成为一个骨子里很淡漠的人,是她也很少向别人,任何人讲述自己的事情,特别是短时间内亲密一些的人,他们知道的越多越知道如何伤害自己。
她不是害怕徐远山伤害自己,是觉得徐远山这么多年虽然是“父亲”,但是并没有很尽到“父亲”的责任,他们之间并不熟悉,也没熟到开口说这些的程度,尽管徐逢知道他很爱自己。
但是徐逢总是教训顾南栀,“迟来的深情比狗都贱”,迟来的关心她徐逢不稀罕,好马不吃回头草,君子论迹不论心,她知道徐远山爱她,但是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晚了,她已经长大了。
她已经自己独自支撑了这么多年,就像不想“晚节不保”一样,只有独自坚持到最后才对得起前面那些年一直坚持的自己。
她不想背叛之前的自己。
她和她自己才是真正的同甘共苦,同舟共济,同生共死。
她是她自己永恒的战友,与所有的苦难周旋久,从未认输从未屈服。
她之前一直以为她再见到徐远山会很恨他,谁让他把自己丢下了这么多年,但是她现在才发现她恨不起来。
她自认为不是一个好人,路上有人摔倒了也不会扶,但是她知道徐远山是迫不得已,国家确实需要他,所以放弃了自己也算是情理之中,她也能理解,她很想做一个自私的人,但是她发现她做不了。就像她明明知道好女人得不到好名声,但是坏女人可以得到一切,她依旧做不来坏女人,能成大事者心黑手狠,她也做不到。
也许这种东西需要天赋。
她为自己没有这种天赋而感到遗憾。
她做不到在他走的时候肆意撒泼让他留下来,所以恨也恨不起来,爱也爱不下去,恨和爱都不纯粹,所以到头来只能是怪自己,怪自己做不到。
她不够善良,共情能力也一般,习惯于忍住感动的泪水把自己打造出冷硬的样子,她不算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好人,只是容易心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