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逢冷着脸继续,把草稿本翻出来写写画画,发泄完继续当没事人,还斥责杜明拙胡作非为,极其双标,好像最开始揉试卷的不是自己。
这种事情都不值得徐逢哭,只是冷着脸屡败屡战。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徐逢是女生其实也不爱哭,总也故作坚强,憋回眼泪,就算哭了也就哭了,情绪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也许那一小会儿只是激素作用,无论是有关于情爱的,还是本就是抑郁病理性带来的——没什么好悲伤春秋的。
也没有时间去悲伤春秋。
压抑的环境加快了她的成长。
她是一个普通人,但许多人忽略了一件事:持续不断地努力也许也是一种天赋。
某种程度上徐逢是堪比杜明拙的天才,天赋异禀。
这既无与伦比,也是机缘巧合下极少数的人定胜天的机会,是自然的漏洞。
就像徐逢坚定地相信自己虽然有点倒霉,但一定会成功。
徐逢很软弱,她甚至只能感谢苦难和倒霉事儿,因为她确实没办法,没办法阻止它们的发生,但她又无比坚强,像海容纳万物,一次次又面无表情地应对。
她从来没认过命。
杜明拙是和他师父学道的,常常给人算命,它的作用通常是趋吉避凶,而不是让人拧巴着撞的头破血流。
徐逢却不信这个,似乎与他自小到大观念背道而驰。
她不信道,不信三清祖师,不信佛祖,不信菩萨,不信玉皇大帝,不信太上老君,还特么不信邪。
她只信她自己。
但道家乱世救世,往往选择下山而非避世不出,太乙救苦仙尊于高台上岿然不动,道士却知天命逆天而为,救苦救难。
如若天灾人祸是天上降下来的神罚,那非顺应其发展的他们,何尝又不是逆天而行。
二者竟然有些奇异地殊途同归。
“我本无相,亦有万相。”
杜明拙这个幸运之子,老天爷的亲孙子又又又一次被眷顾了,他幸运地遇到了徐逢,很好地认识了这种稀有的品格。
他见证,记录,歌颂徐逢。
人虽然快来齐了,但教室经过一晚上的寒风呼啸还是没有热气儿,加上一个个都被交代没吃早饭没喝水,都有气无力的,早读声音像蚊子叫,微弱又让人烦躁。
百日誓师的这一天是从有点晦气的早上开始的。
广播里叽哩哇啦的,参杂着杜鹏的声音,有条不紊地通知某某班按序抽血。
无论是从一班开始还是从二四班开始,很快都能轮到夹在中间的十四班。
杜鹏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话筒里传来脚步声和走远的吐痰声,“来,十三班和十四班去,动作快。”
电音刺啦刺啦的,杜明拙一下子诈尸爬起来,徐逢把书放下,“天寒地冻的,你去干嘛?在这待着呗。”
杜明拙困的哈欠连天地爬起来,“走走走一起去。”
徐逢从来不劝,扭头先往外走,容杜明拙慢吞吞跟在屁股后头。
徐逢没回头,自然也不知道杜明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早饭从包里掏出来,又把保温袋剥掉,揣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早饭还是热的。
他们下楼梯沿着长廊往报告厅走。
旁边有别的班的班主任和不认识的校领导喊着排好队,于是一群人呼啦啦又开始排队。
因为有杜明拙,所以徐逢很顺理成章地和他一起缀在队伍末尾。
前面的班还没完事儿,他们在外面等着
报告厅里,十几个护士面前排着一条条长队,台子上也站满了撸起袖子用棉签摁着针孔的人。
由于还是冬天的缘故,大家都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又是毛衣又是打底又是羽绒内胆的,校服皮子脱了抹袖子也是个力气活儿。
杜明拙明里暗里看了几眼站在前面等针眼不冒血的人,观察完又眼疾手快拽着徐逢去最靠里的人最少的那队。
就他精。
徐逢开始挽袖子,露出胳膊肘,杜明拙顺手拿过她脱下来的外套,大刀阔斧地往他肩膀上一甩,整出了要下地插秧的架势,要不说杜明拙节能呢,肩宽,长的很方便,竟然挂住了。
他俯下身子,距离又不知不觉地拉近了,和徐逢一起帮她挽袖子。
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报告厅也没啥人气儿,也冷,热量很快散失,杜明拙猛地两只手掌心握住徐逢的小臂,最大限度地让手指和掌心覆在她的皮肤上。
杜明拙起码也是个一米八五的大男人,骨架大,手比徐逢大一圈,手指长,紧紧圈住徐逢的小臂,指尖和骨节有点泛粉,但掌心烫的人心惊,顺着小臂的皮肤熨在徐逢灵魂上。
热量几乎单向传递,像菟丝子紧紧缠住原始丛林的参天古木,寄生关系又完全倒置。
太荒唐了。
“冷不冷?”杜明拙一双桃花眼因为困倦泛着涟漪,像汪冬日不凝的泉,眼尾红红的,泪痣缀在泛红的皮肤上。
他又在皱眉,徐逢把眼睛从他的脸上移走。
他在认识自己之前应该很少皱眉,世界上本该没什么值得他烦忧的东西。
杜明拙眼睛里溢出自己都一无所知的浓烈关切,他低头看着徐逢单薄的肩膀,身子骨在毛衣的包裹下也显得瘦削,心想幸好这该死的高考只有一百天了。
早上徐逢哭了一场他却有些猜不明白缘由,他知道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那个时候猜不明白估计这辈子都猜不明白了。
他又有些贪心了,欲望来源于不满足,他很少求而不得,现在却不免有些遗憾。
不满足于她的眼睛只流幸福的眼泪了,他甚至希望她不要哭,希望她要笑,想要什么都得到,那样他自己应该也会感到巨大幸福。
徐逢距离得到某一样东西从来只差在“说出来”,但能肆无忌惮“说出来”的就不是徐逢了,他养的小孩他晓得。
于是他接纳,尊重,去了解,最擅长数学的人像抽丝剥茧一样试图去破解世界上最难理解的数学题,破解关于徐逢的加减乘除,开根求导。
世界上只有不够好学和不够爱的人,从来不缺不够聪明的人。
如果有那就是不够用心,连昕从小教他干成一件事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用心。
徐逢看着杜明拙捂着她的小臂,她本来想抽手,但到底没有,神游天外想到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她看着杜明拙的手几乎完全覆盖了她裸露的小臂,排队时间很久,她没看表不知道具体时间,但久到她的手都因为小臂传来的热量完全变暖。
皮肤竟然是人体最大的器官,他们彼此的皮肤相贴,形似另类的拥抱,就像这一幕一样荒唐。
太色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