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头箭伤转危为安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黑石隘军营中激起了远比之前更大的波澜。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竟有如此精湛乃至近乎玄奇的医术,不仅让老军医孙大夫心悦诚服,更让一众刀头舔血的悍勇军士们刮目相看。忘忧(阿月)所在的伤患营,一时间竟成了营中颇为特殊的所在。
萧煜校尉的命令很快得到执行。忘忧的待遇明显改善,从大通铺挪到了一个相对安静、干燥的角落,饮食也精细了些。孙大夫几乎将她当成了平辈乃至师长,遇到疑难杂症,必来请教。忘忧也不藏私,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或用寻常药材搭配出奇效,令孙大夫受益匪浅,医术肉眼可见地精进。
然而,忘忧并未因此自得或懈怠。她深知,在这危机四伏的边塞,医术仅是立身之本,若要真正“守护”,必须尽快恢复实力,并深入了解此地的格局。她每日除了协助孙大夫诊治伤患,更多的时间都用于调息打坐,竭力温养这具亏空的身体,引导那丝微弱的内息游走于干涸的经脉。军营中气血旺盛,煞气充盈,虽不利于精细修炼,却对锤炼意志、稳固根基别有奇效。她亦通过孙大夫和前来求医的军士之口,不动声色地收集着关于北狄、关于边境局势、关于黑石隘乃至整个朔风军的信息。
这日傍晚,忘忧刚为一名伤口化脓的士兵换完药,正准备调息片刻,棚屋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压抑的痛哼和焦急的催促。
“快!抬进来!轻点!”
帘子被猛地掀开,四名军士用临时扎成的担架抬着一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人冲了进来。那人穿着斥候特有的轻便皮甲,但甲胄多处破裂,脸色青紫,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着,显然遭遇了重创。
“孙大夫!阿月姑娘!快救救赵老三!他们小队遇袭了!”一名脸上带着擦伤的斥候急声喊道,眼圈通红。
孙大夫闻声赶来,一看伤者情况,倒吸一口凉气:“这……腿骨粉碎,内伤极重!还中了毒?”他检查着伤者发紫的嘴唇和指甲。
“是狄狗的毒箭!他们埋伏了我们!”那斥候咬牙切齿,“赵老三为了掩护我们撤退,硬挨了一箭,腿也被马踩了!”
孙大夫连忙施救,先处理外伤,但面对那诡异的毒素和沉重的内伤,却显得有些束手无策:“这毒……毒性猛烈,老夫一时难以分辨!需要时间试药!可他的脉象……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棚屋内气氛瞬间凝重。斥候是军营的眼睛,每次出巡都九死一生,同袍之情极深。看着兄弟命悬一线,几名斥候都红了眼眶,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忘忧清冷的声音响起:“让我看看。”
她走上前,不顾血腥,俯身仔细检查伤者的伤口、瞳孔、舌苔,又搭上他的腕脉。脉象浮滑而促,时有时无,确是剧毒攻心、元气将竭之兆。她目光落在伤口周围泛着的诡异幽蓝色上,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药理知识。
“是‘狼毒乌头’的混合毒素,掺了麻痹神经的药物。”忘忧迅速判断道,语气肯定,“孙大夫,先用金针封住他心脉周围要穴,延缓毒素扩散。取绿豆甘草汤大量灌服,先行解毒。再用三七、重楼粉外敷伤口,拔毒消肿。”
她语速极快,指令清晰。孙大夫此刻对她已是无比信服,毫不迟疑,立刻照做。忘忧则取过自己的针囊(她已让张嫂帮忙寻来一套普通的医针),素手轻捻,数根银针精准刺入伤者头顶百会、胸口膻中等大穴,手法之稳、认穴之准,让一旁的孙大夫看得眼花缭乱,暗自惊叹。
行针之后,忘忧又取来纸笔,飞快写下一个药方:“速去煎药!蒲公英、地丁、黄连、半边莲……文火慢煎,取汁灌服。”她写的药材都是军营药库常备或附近可寻的,但配伍却极为精妙。
药煎好灌下,配合针术与外敷,约莫半个时辰后,伤者赵老三青紫的脸色竟真的慢慢褪去,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一条命,算是从鬼门关暂时拉了回来。
“活了!赵老三活了!”几名斥候喜极而泣,对着忘忧和孙大夫就要下拜。
“不必如此。”忘忧侧身避开,语气依旧平静,“毒素虽缓,但腿伤和内伤还需长时间调理。今夜需有人看护,若有发热,即刻来报。”
“是!是!多谢阿月姑娘!多谢孙大夫!”斥候们连声道谢,看向忘忧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敬畏。
孙大夫抹了把汗,看着忘忧,由衷叹道:“阿月姑娘,老夫行医半生,未曾见过如此迅捷精准的解毒手法!你真是……神乎其技!”
忘忧微微摇头:“只是恰好识得此毒罢了。孙大夫经验丰富,后续调理还需您多费心。”她并未居功,将功劳分与孙大夫,令老军医心中更是感佩。
此事过后,忘忧的“神医”之名不胫而走,不再局限于伤患营,而是传遍了整个黑石隘,甚至引起了更高层级的注意。
几日后,忘忧伤势已大致痊愈,正在营房旁的空地上缓缓练习一套舒活筋骨的导引术,动作看似简单,却隐含奥妙,有助于她恢复气力、沟通天地能量。一名萧煜的亲兵快步走来,恭敬行礼:“阿月姑娘,校尉大人有请。”
忘忧收势,气息平稳。该来的总会来。她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衫,颔首道:“有劳带路。”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黑石隘军营的核心区域。校尉的营房比伤患营宽敞许多,陈设简单却透着军旅的硬朗气息。墙壁上挂着边境地图,上面标注着敌我态势,红蓝箭头交错,形势似乎颇为紧张。萧煜并未穿着甲胄,还是一身藏青劲装,正站在地图前沉思,听到通报声,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落在忘忧身上,带着审视,却并无恶意,更像是一种评估。他指了指一旁的胡凳:“坐。”
“谢校尉。”忘忧依言坐下,姿态不卑不亢。
“赵老三的命,是你救的。”萧煜开门见山,声音低沉,“斥候带回的消息很重要。你立了一功。”
“民女只是尽了医者本分。”忘忧平静回答。
萧煜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你的医术,师从何人?绝非寻常铃医可比。”这个问题,他显然憋了很久。
忘忧早已准备好说辞,抬眼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澄澈:“民女幼时家乡遭灾,流离失所,曾偶遇一位云游道人,授我一些强身健体、辨识草药的法子。道人行踪飘忽,未曾留下名号。后来跟随铃医行走,也只是打杂,所见所闻杂糅在一起,略通皮毛而已。”她将一切推给虚无缥缈的“云游道人”,既解释了医术来源,又避免了深究。
萧煜凝视她片刻,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出破绽,但忘忧心神如古井,波澜不惊。良久,他微微颔首,不再追问此事,转而道:“黑石隘地处要冲,狄人窥伺,战事频仍,伤亡不断。营中军医匮乏,药材紧缺。你既有此能,可愿留在营中,助孙大夫一臂之力?军中不会亏待于你。”
这正是忘忧目前所需。她需要军营这个相对稳定的环境恢复实力,也需要借助军方渠道了解更多信息。她起身,郑重一礼:“民女愿尽绵薄之力。只求一隅之地安身,能为将士们减轻伤痛,便心满意足。”
“好!”萧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即日起,你便协助孙大夫掌管伤患营,一应用度,按军中医士标准配给。若有需求,可直接向孙大夫或本尉提出。”
“遵命。”忘忧垂首应下。
就在此时,营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声音凄厉悠长,划破夜空!
萧煜脸色骤然一变,猛地转身看向地图,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狄人夜袭!烽火台示警!”
他抓起桌上的佩刀,对忘忧快速道:“你立刻回伤患营,协助孙大夫准备接收伤员!没有命令,不得随意走动!”话音未落,人已如旋风般冲出营房。
整个军营瞬间沸腾起来!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军官的号令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肃杀之气弥漫夜空。
忘忧快步走出营房,只见远处隘口方向,隐约有火光闪动,喊杀声随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