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城缺口的危机,在守军悍不畏死的反击和忘忧那出其不意的“援助”下,暂时被遏制。狄人的攻势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目疮痍的城墙和遍地狼藉的战场。持续了将近六个时辰的惨烈攻防,终于告一段落,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焦糊的气味,混合着一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
忘忧回到伤患营时,已是黄昏。残阳如血,将营房内外的景象染上一层凄厉的色彩。营内人满为患,连过道都躺满了伤员,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啜泣声不绝于耳。孙大夫和张嫂等人早已累得几乎虚脱,但仍在强撑着处理源源不断送来的伤兵。
看到忘忧回来,孙大夫几乎是踉跄着迎上来,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姑……姑娘……你回来了……太好了……”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后怕和依赖。
忘忧没有多言,目光迅速扫过营内情况。“重伤员优先,按伤势分级处理。孙大夫,您先歇息片刻,这里交给我。”她语气沉稳,不容置疑地接过指挥权。她先检查了几个生命垂危的伤员,行针稳住他们的心脉,快速下达处理指令,然后立刻投入到最繁重的清创缝合工作中。
她的动作依旧精准迅捷,仿佛不知疲倦。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先前在缺口处强行调动那微薄内息,又高度紧张地潜行往返,此刻丹田已隐隐发空,手臂也因长时间施针和用力而微微颤抖。她只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
“阿月姑娘,喝口水吧。”张嫂端来一碗温水,眼圈通红,声音哽咽。她看着忘忧苍白的侧脸和专注的神情,心中充满了感激与心疼。
忘忧接过碗,一饮而尽,清凉的水暂时缓解了喉咙的干渴。“谢谢张嫂。让大家轮换休息,不能都累垮了。”她说完,又走向下一个伤员。
这一夜,伤患营的灯火彻夜未熄。忘忧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穿梭在伤患之间。她不仅救治伤员,更以其惊人的冷静和高效,稳定着整个营地的秩序和人心。许多伤兵在看到她的身影后,眼中都会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仿佛只要她在,死神便会退避三舍。
直到次日晌午,最后一批重伤员的紧急处理才基本完成。忘忧终于得以喘息片刻,她靠坐在药柜旁,闭目调息,引导着天地间稀薄的灵气和军营中残留的血气,缓缓滋养着近乎干涸的经脉。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呼吸却逐渐变得悠长平稳。
就在这时,营房帘子被掀开,一身戎装未卸、满身血污和尘土的萧煜大步走了进来。他显然也是刚从城墙上下来,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尚未散尽的杀气,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的目光在营内扫过,最后定格在角落里的忘忧身上。
营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伤员和辅兵都敬畏地看着他们的校尉。
萧煜径直走到忘忧面前,停下脚步。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复杂,包含了审视、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和震撼。良久,他才沉声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昨夜……瓮城缺口处,是你?”
忘忧睁开眼,站起身,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民女见战事危急,擅自行动,望校尉恕罪。”
萧煜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她因长时间浸泡药水而有些发白起皱的手指上,语气缓和了许多:“何罪之有?若非你那……出其不意之法,缺口未必能守住。你救了隘口,也救了许多弟兄的命。”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只是……萧某着实好奇,姑娘那粉末,还有那绳索……”
忘忧早已准备好说辞,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那粉末是民女用几种刺激性极强的草药配制,可扰敌视线,并无大害。绳索浸过特制药液,更为坚韧,且有一定止血消炎之效,危急时或可一用。皆是昔日流浪时,从那位老兵处学来的旁门左道,让校尉见笑了。”她再次将一切归功于那位虚无的“老兵”,合情合理。
萧煜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但忘忧眼神清澈,毫无躲闪。最终,他点了点头,不再追问此事,转而道:“姑娘医术通神,又兼有急智,于我军有功。此番守城,伤亡惨重,后续疗伤之事,还需姑娘多多费心。有何需求,尽管提出。”
“民女分内之事。”忘忧应道,“眼下药材消耗巨大,尤其是金疮药和解毒散,需尽快补充。另外,重伤员需静养,营房拥挤,恐生疫病,需设法改善。”
“好!药材之事,我即刻命军需官优先调配。营房……我会让人尽快清理出更多地方安置伤员。”萧煜果断应下,他对忘忧的建议已是高度重视。他看了一眼满营的伤兵,叹了口气,“狄人虽退,但损失亦不小,短期内应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进攻。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姑娘也需好生休息,黑石隘……需要你。”最后一句,他说得格外郑重。
说完,萧煜对忘忧抱拳一礼,这才转身大步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却难掩疲惫。
校尉的认可和倚重,让伤患营内众人对忘忧的敬畏更深。而忘忧心中却无太多波澜,她深知,暂时的平静只是下一场风暴的前奏。她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尽快恢复自身,并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接下来的几天,黑石隘进入了紧张的战后休整期。城墙在抢修,伤员在救治,阵亡者在安葬。忘忧除了指导孙大夫和张嫂处理日常伤患,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两件事上:一是利用萧煜特批的权限,大量采集和配制药材,尤其是针对狄人可能使用的各种毒物的解毒剂,以及强效的金疮药和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膏。她甚至改进了配方,使得药效更强,更适合战场紧急使用。
二是她自身的恢复和修炼。每日夜深人静,她都会在营房后那片僻静的空地,全力运转功法。边塞之地灵气虽稀薄,但历经血火淬炼的战场,却蕴含着一股独特的、刚猛肃杀之气。忘忧尝试引导这股气息,与自身温和的内息相融合,进行淬炼。过程颇为凶险,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但效果却出奇的好。她的内息不仅恢复迅速,而且变得更加凝练、坚韧,带着一丝沙场特有的锐利。她的五感也变得更加敏锐,甚至能隐约感知到远处隘口外狄人营地的动向和气息变化。
然而,就在忘忧以为能有一段相对平静的时间时,新的麻烦悄然而至。
这天下午,几名士兵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同袍急匆匆地冲进伤患营。那人面色青紫,呼吸微弱,身上并无明显外伤,只有左手手背上有一个细小的、已经发黑的 puncture wound,像是被什么尖锐的毒虫叮咬过。
“孙大夫!阿月姑娘!快救救他!我们在清理城墙外的战场时,他突然就倒下了!”为首的士兵焦急地喊道。
孙大夫上前检查,眉头紧锁:“这……不像是寻常毒虫叮咬啊!脉象紊乱,邪毒攻心……”
忘忧也走了过来,她只看了一眼那伤口和伤者的面色,心中便是一凛。她俯身仔细嗅了嗅伤口周围的气味,又翻开伤者的眼皮看了看瞳孔,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不是毒虫。”忘忧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这是人为的。伤口细小,毒质猛烈,带有一种……阴寒的异域气息。是狄人的吹箭,或者某种特制的毒刺。”她想起之前擒获的那个细作,以及萧煜提到的狄人善用毒物。
“什么?”孙大夫和周围的士兵都大吃一惊。
“狄人……狄人竟然用这种阴毒手段?”孙大夫气得胡子发抖。
忘忧没有回答,立刻取出银针,封住伤者心脉周围大穴,阻止毒素蔓延,同时吩咐道:“取我配的‘犀角解毒散’来,加三倍冰片,用烈酒送服!再拿拔毒膏来外敷!”
她一边施救,一边心中警铃大作。狄人正面强攻受挫,开始改用这种隐蔽阴险的手段了。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防不胜防。她必须更加警惕,不仅要救治明刀明枪的伤员,还要防备这些来自暗处的冷箭。
就在她全力救治这名中毒士兵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到,伤患营外,一个穿着普通辅兵衣服、低头忙碌的身影,正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神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
暗影,已然再次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