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时间仿佛凝滞。冰冷的石壁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声音,只有角落里一盏长明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将忘忧孤坐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地面上。林风被拘在另一侧,由两名执法弟子严密看守,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如同淬毒的钉子,时不时刺向忘忧,却又在接触到她平静无波的侧脸时,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忘忧闭目盘坐,看似在调息,实则心神高度凝聚,如同拉满的弓弦。她在等待,等待玄玑真人那边的探查结果,也在等待这场风波最终会将她推向何种境地。小光球在她意识中安静地悬浮着,光芒微弱,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终于传来了急促而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铿锵之声,由远及近。殿门被轰然推开,强烈的天光涌入,刺得人睁不开眼。
为首踏入的,正是面沉如水的戒律堂长老雷震,他身后跟着脸色极其难看的玄玑真人,以及几位神色各异的宗门长老。玄玑真人袍袖上甚至沾染了些许泥土,显然刚从现场归来。他们的目光,先是如同利剑般射向面色惨白的林风,随后,又带着极其复杂的审视,落在了缓缓睁开眼的忘忧身上。
“林风!”雷震长老声如洪钟,蕴含着滔天怒意,“你还有何话说?!玄玑长老已在你的翠竹苑地下,发现了‘阴蚀阵’的阵基!蕴灵谷外围的灵脉节点,也确有被侵蚀的痕迹!证据确凿,你竟敢暗中破坏护山大阵,该当何罪?!”
林风浑身剧震,踉跄后退,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狡辩,但在铁证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熄灭,化为彻底的绝望和疯狂,猛地抬头,嘶声道:“是!是我做的!那又如何?!这迂腐的宗门,早就该覆灭了!幽冥教万岁……!”
他话音未落,雷震长老眼中厉色一闪,隔空一掌拍出!一股无形巨力瞬间扼住了林风的喉咙,将他未尽的狂言硬生生堵了回去,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骨头般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押下去!严加看管!待禀明宗主后,再行发落!”雷震长老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执法弟子立刻上前,将瘫软的林风拖了下去。
处理完林风,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忘忧。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凝重。一个内奸被揪出固然是好事,但发现内奸的,却是这个身份成谜、行为诡异的外门弟子。
玄玑真人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盯着忘忧,语气带着深深的探究:“忘忧,你如何得知‘阴蚀阵’?又如何能看出其与蕴灵谷地脉相合?此事,便是宗门内精研阵法的核心弟子,也未必能轻易察觉。”他的问题,直指核心,也是在场所有长老心中的疑团。
忘忧早已料到有此一问。她站起身,微微垂首,脸上适当地流露出后怕与茫然交织的神情,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回长老……弟子,弟子实在不知那便是‘阴蚀阵’……只是那本残破的《地脉杂谈》中,描述了一种汇聚阴气、侵蚀灵物的邪阵,其布阵所需的地脉特征,与弟子……与弟子平日去蕴灵谷附近采集低阶草药时,隐约感受到的一些阴冷气息,有几分相似……弟子当时被林师兄指控,心中恐惧万分,慌乱之下,只想证明自己并非奸细,才……才胡言乱语说了出来,万万没想到竟是真的……”
她将一切归结于“巧合”、“杂书”和“慌乱下的直觉”,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偶然窥见真相、却被卷入漩涡的幸运(或不幸)儿。这番说辞,漏洞百出,却又因她低劣的资质和看似真挚的惶恐,让人难以狠心质疑一个“被吓坏的孩子”。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眉头紧锁。这个解释,实在难以令人信服,但又找不出更合理的说法。难道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就在这时,一个平和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自九天之外传来,清晰地响彻在偏殿每个人的心头:
“带她来青云殿。”
声音不高,却让在场所有长老,包括雷震和玄玑在内,神色瞬间变得无比恭敬,齐齐躬身应道:“谨遵宗主法旨!”
宗主!青岚宗唯一的元婴修士,青玄真人竟然亲自过问了!
忘忧心中凛然。元婴修士的神通,远非金丹可比,其神念足以覆盖整个宗门,此地发生的一切,恐怕早已落入其眼中。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她被两位长老“请”着,离开了戒律堂,向着主峰之巅那座云雾缭绕、气势恢宏的青云殿走去。一路无人言语,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青云殿内,空旷肃穆,檀香袅袅。一位身着朴素青袍、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似有星辰幻灭的中年道人,端坐于云床之上,正是宗主青玄真人。他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如同浩瀚星空,深不可测。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整个大殿的空间都仿佛以其为中心缓缓流转。
忘忧踏入殿门的瞬间,便感到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威压笼罩全身,并非刻意施压,而是生命层次上天壤之别的自然体现。她体内那点微末的灵力瞬间凝固,连思维都似乎变得迟缓起来。她连忙低下头,依礼参拜,将所有的锋芒与警惕都深深隐藏起来,只流露出炼气期弟子应有的敬畏与惶恐。
“弟子忘忧,拜见宗主。”
青玄真人目光落下,如同两道温润的光,扫过忘忧全身。在那目光下,忘忧感觉自己仿佛被从头到脚看了个通透,灵魂深处的疲惫与沧桑,几乎要抑制不住地涌现出来。她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将千万轮回的记忆牢牢锁在意识最深处,只展现出这个身份应有的一切。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起来吧。”青玄真人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林风之事,你立功不小。”
“弟子不敢居功,只是侥幸……”忘忧低声应道。
“侥幸?”青玄真人淡淡重复了一句,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伪装,看到了那本不存在的《地脉杂谈》,“世间之事,因果相连,少有真正的侥幸。你虽资质寻常,但这份于细微处见真知的灵觉,倒也难得。”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林风背后,定然还有黑手。此事关乎宗门存亡,需彻查到底。念你此次有功,特许你暂入阵堂,跟随玄玑学习基础阵法知识,戴罪立功,协助探查宗门内可能存在的其他隐患。你,可愿意?”
此言一出,不仅忘忧心中一震,连一旁的玄玑真人也露出讶色。让一个来历不明、资质低劣的外门弟子进入阵堂?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但宗主法旨,无人敢质疑。
忘忧立刻明白,这既是奖赏,也是更严密的监控。将她放在阵堂,放在玄玑真人眼皮底下,便于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看她到底是真有机缘,还是别有用心。
“弟子……弟子资质愚钝,恐有负宗主厚望……”她适当地表现出惶恐。
“无妨,尽心即可。”青玄真人挥了挥手,一枚温润的青色玉牌轻飘飘地飞到忘忧面前,“持此令牌,可自由出入阵堂外堂藏书阁。望你好自为之。”
“谢宗主恩典!”忘忧双手接过令牌,触手温凉,上面刻着玄奥的符文。
青玄真人不再多言,缓缓闭上双眼,如同入定。玄玑真人示意忘忧,两人悄然退出了青云殿。
站在殿外,俯瞰着脚下云海翻腾的青岚宗,忘忧握着那枚尚存余温的令牌,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危机暂时解除,甚至获得了意想不到的便利,但她能感觉到,宗主那看似平和的目光下,深藏着如海般的疑虑。她就像一颗被投入棋盘的棋子,看似有了新的位置,实则陷入了更深的迷局。
“忘忧师……侄,”玄玑真人看着她,语气复杂,“既然宗主有令,你明日便来阵堂报到吧。宗门正值多事之秋,望你……好生珍惜此次机缘。”他的话意味深长。
“是,玄玑师叔。”忘忧恭敬应道。
转身离去时,她感受到身后那道来自青云殿的、若有若无的注视,始终未曾离开。元婴老怪的警惕,远比那些金丹长老要可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