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河西村的打谷场上已经聚满了人。赵老伯敲响了一段旧犁铧,清脆的声音唤醒了沉睡的村庄。忘忧站在场院中央的石磨旁,脚下摊开几张用炭笔画在树皮上的图样。
“水车?”木匠李老汉眯着眼,粗糙的手指抚过树皮上精妙的结构图,“这玩意儿真能从干河床里汲上水来?”
“不是从河床,是从河床下的潜流。”忘忧用树枝指向图纸关键部位,“主轴倾斜十五度,链斗用毛竹打通竹节。只要地下三尺还有湿气,就能带上来。”
篾匠孙婆婆凑近细看:“竹节做链斗?这主意巧!比木桶轻便还耐摔打。”她转向忘忧,“姑娘,这尺寸可有讲究?”
忘忧蹲下身,随手在地上画出几个关键数据:“每节竹筒长一尺二寸,口径得统一。链斗之间用硬木销子连接,间距要准。”她边说边用树枝比划着受力点,“这里最容易磨损,得用牛皮加固。”
王老五抱着胳膊站在人群外围,冷不丁插话:“说得轻巧!造这么大个家伙事儿,得费多少工?咱们地里的活儿还干不干了?”
忘忧头也不抬,继续在土地上画着改良犁铧的图样:“王大哥说得在理。所以咱们分三拨人——木工组造水车,铁工组改农具,农事组照常下地。每五天轮换一次,谁都不耽误。”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水车成了,一劳永逸。深耕犁改好了,今年秋播就能见效。哪样更值当,大家心里有数。”
赵老伯一跺脚:“就按忘忧姑娘说的办!铁头,你带年轻人去废料堆找能用的铁器。李老汉,你负责伐木选料!”
接下来的日子,村东头的老槐树下变成了临时工坊。赵铁头支起简易炉灶,忘忧守在旁边指点火候。一次锻打犁铧时,铁块烧得通红却总是不成形。忘忧接过铁锤,手腕轻抖,锤头落下时带着奇特的韵律,每一下都敲在材料最吃劲的部位。不过十几下,那块顽铁就显出了流畅的曲线。
“姑娘这手法......”赵铁头看得目瞪口呆,“比老铁匠还准!”
忘忧将铁锤递还:“看准纹理走向,顺势而为就好。”她苍白的脸上沁出细汗,但握锤的手稳如磐石。
水车基座搭建时遇到了难题。主梁需要架在三米高的石墩上,几个壮汉抬着木头摇摇晃晃,始终对不准榫眼。忘忧观察片刻,忽然纵身轻跃,脚尖在支架上一点,人已落在石墩顶端。她单手握紧绳索,另一手托住梁木末端,腰身微转,那根沉重的木头便稳稳滑入了预定位置。
底下众人倒吸凉气。王大山喃喃道:“忘忧姑娘这身手......”
“干活。”忘忧轻巧落地,拍了拍衣角的灰尘。
这些日子,忘忧的身影穿梭在田间地头。她教农妇们用草木灰拌种防虫,指导老汉们在坡地挖鱼鳞坑蓄水。有次发现几个孩子腹泻,她带着他们去采马齿苋,一边熬药一边讲解:“这草开水焯过就能吃,清热解毒。往后认得这些野菜,荒年也能顶饿。”
王老五始终冷眼旁观。这日见忘忧在教村民堆肥,他故意踢翻了一个粪桶:“搞这些臭烘烘的玩意儿,能顶什么用!”
忘忧不动声色,用木棍拨开翻倒的粪土:“王大哥看这蛆虫。现在看着腌臜,等沤成肥,就是庄稼的宝贝。”她抬头看向围观的村民,“就像咱们村,眼下艰难,但只要方法得当,终有翻身之日。”
她的话让众人默默点头。王老五脸色铁青,扭头就走。
当第一架改良深耕犁下地试耕时,整个村子都跑来围观。新犁铧轻松破开板结的土层,翻出的泥土湿润松软。老农抓一把土在手里揉搓,激动得声音发颤:“这土......这土活过来了!”
水车安装那天更是热闹。随着轮轴转动,竹制链斗果然从井深处带出了浑浊的水流。当第一股水流进干裂的渠沟时,人群爆发出欢呼。孩子们追着水流奔跑,妇人们撩起水花抹在脸上。
忘忧站在欢腾的人群外,轻轻靠在水车支架上。连日的劳心劳力让她身形更显单薄,但看着清澈的水流浸润土地,她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欣慰。
夜深人静时,王张氏端着热粥来找忘忧,却发现她还在油灯下描画新图样——是更高效的耧车和灌溉渠网规划图。
“姑娘,该歇歇了。”王张氏心疼地给她披上外衣。
忘忧抬头笑了笑:“就快好了。等开春种下新种,再配上这些工具,收成能翻一番。”
而此时,村西头王老五家还亮着灯。他盯着窗外的月色,咬牙切齿地撕扯着一块干粮。忘忧越得人心,他就越不是滋味。最后,他披上外衣,悄悄溜出了村子。
忘忧在窗前看到那个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目光沉静如水。她吹熄油灯,将新画的图纸仔细收好。桃源的建设才刚刚开始,而风雨,总是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