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防紫外线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保姆刚被林晚星支去厨房拿温水,房间里难得只剩她一个人。视线越过茶几,落在对面靠墙的书架上——第三层最里面,露着一角深棕色的牛皮纸,是她藏了许久的乐谱。
那是大学时的琴谱,扉页上有苏瑶用红笔写的“赠晚星:拉断三根弦也要练会的曲子”。怀孕后陆寒枭收走了所有尖锐物品,连这本乐谱都被他以“怕纸页划伤手”为由塞进了高处。
林晚星扶着沙发扶手站起身,脚踝的浮肿让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走到书架前,仰头望着那本藏在《孕期营养大全》后面的乐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里还留着按弦时磨出的薄茧,虽然早已淡去,却像刻在骨头上的印记。
够了两次都差一点。她踮起脚尖,身体微微前倾,右手终于碰到了牛皮纸封面。就在指尖攥紧的瞬间,脚下突然一滑,身体猛地向后仰去——
“啊!”
她下意识地闭眼,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后背重重撞在书架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书架上的书哗啦啦掉下来几本,砸在她肩膀和地上。
林晚星扶着书架滑坐在地,心脏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后背的钝痛混着小腹的坠感一起涌上来。她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手指抖得厉害,刚才那一瞬间,她真以为会摔下去,真以为会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后怕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保姆拿着水杯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林晚星瘫坐在书堆里,脸色惨白,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膝盖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陆太太!您没事吧?”保姆慌忙放下水杯想去扶她。
“别碰我。”林晚星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泪却越涌越凶。她不是在哭摔疼了,也不是在怕伤到孩子,她是在哭自己——哭自己连拿一本乐谱都做不到,哭自己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像个提线木偶,哭那些被陆寒枭用“保护”二字剥夺掉的自由和过去。
书架顶层的相框被震倒了,摔在她脚边。玻璃没碎,里面的照片却露了出来——那是她和秦风他们的毕业合照,她抱着小提琴站在中间,苏瑶搂着她的脖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照片上的阳光那么亮,亮得让她眼睛生疼。
“我只是想拿本乐谱……”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眼泪模糊了视线,“我只是想看看……”
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为什么连怀念过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收不住。她捂住脸,起初是压抑的呜咽,很快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委屈、愤怒、思念,还有对现状的绝望,全都跟着眼泪一起倾泻出来。
“呜……我想拉琴……我想苏瑶……我不想待在这里……”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哭得浑身发抖,把所有的脆弱和不堪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陆寒枭推开门时,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哭声。
他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手里还拿着平板,屏幕上还显示着胎动监测数据。可当他看到坐在地上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林晚星时,平板“啪”地掉在地上,屏幕裂开一道缝。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
她从不哭。怀孕初期孕吐到脱水,她咬着牙没掉一滴泪;产检时查出妊娠高血压,她只是皱着眉说“知道了”;他没收她的小提琴时,她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像结了冰。
可现在,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缩在书堆里,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一声声“我想……”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
“晚星!”陆寒枭冲过去,膝盖重重跪在地上,伸手想抱她,又怕弄疼她,手在半空中停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摔哪了?告诉我!”
林晚星被他一碰,哭得更凶了。她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全是泪水和鼻涕,狼狈得不成样子:“陆寒枭……我好难受……我快喘不过气了……”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小猫的爪子在他心上挠,又酸又疼。
陆寒枭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说不出话。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精心布置的“安全区”,原来在她眼里是这样的牢笼;他以为的“保护”,竟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不起……”他笨拙地把她搂进怀里,动作僵硬得像个机器人,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是我不好……别哭了,嗯?”
怀里的人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像找到了宣泄口,伸手死死攥住他的衬衫,把脸埋在他胸口,哭得更凶了。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滚烫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去,烫在他的皮肤上。
“我想回家……”她哽咽着说,“我想回我们以前的出租屋……那里虽然小,可是……”
可是那里有自由,有朋友,有她自己。
陆寒枭抱着她,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诉,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慌。他一直以为,只要给她最好的物质条件,确保她和孩子的安全,就是对她好。他从没想过,她要的不是这些。
他想起她以前拉琴时的样子,眼睛里有光,手指在琴弦上跳跃得像精灵;想起她和苏瑶挤在小吃摊前抢一串烤鱿鱼,笑得直不起腰;想起她拿到比赛奖状时,雀跃地扑进他怀里……
那些鲜活的、生动的、带着烟火气的样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是从他用“为你好”把她圈起来的时候吗?
林晚星哭了很久,直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力气也耗尽了,才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是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陆寒枭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她的身体很轻,比他想象中轻得多。他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蹲在床边,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
“乐谱……”林晚星闭着眼睛,小声说,“我想看看。”
陆寒枭沉默了几秒,起身走到书架前,捡起那本掉在地上的牛皮纸乐谱,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放在她枕边。
“等你好点了,”他声音沙哑地说,“我把小提琴拿回来。”
林晚星没应声,眼角却又滑下一滴泪。
陆寒枭坐在床边,看着她渐渐睡去,手指轻轻拂过她汗湿的额发。窗外的阳光依旧明亮,可他心里却一片灰暗。他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东西一旦被打碎,就再也拼不回去了。而他亲手筑起的这座金色牢笼,困住的不只是她,还有他自己。
平板屏幕上的胎动数据还在跳动,可那些冰冷的数字,再也无法让他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