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枭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庭院里被秋风吹得打转的银杏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上是助理刚刚发来的信息:“基金会确系独立运作,与周慕白及其关联方无任何交集,此次沙龙已邀请七位国际女性艺术家,背景均无异常。”
他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肩线却没有完全舒展。确认与周慕白无关,意味着林晚星不会陷入另一场算计,可这份安心背后,是更汹涌的不安——那个叫“心灵栖息地”的基金会,那个远在克里特岛的沙龙,像一个温柔的陷阱,正用自由和理解做诱饵,试图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这几天,林晚星的异常太明显了。
她会在给孩子们喂奶时突然走神,眼神飘向窗外,像在透过银杏树梢眺望某个遥远的地方;她会在钢琴前坐很久,指尖悬在琴键上却不落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昨晚他起夜时,看到书房的灯亮着,透过门缝,看到她正踮着脚尖,从书架最高层取下那个牛皮纸信封,月光落在她颤抖的指尖,像一层薄薄的霜。
她在挣扎。
这个认知像根细针,扎在陆寒枭心上。他太了解这种挣扎了——渴望逃离的冲动与无法割舍的牵挂在心里反复拉扯,每一次摇摆,都是对自我的凌迟。
他可以阻止的。
只要一个电话,就能让那家基金会突然取消活动,就能让克里特岛的行程变成泡影,就能把她牢牢困在陆宅这个“安全区”里。以他的能力,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就像过去无数次,他用强权将她留在身边那样。
可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他想起心理医生说的话:“控制欲本质上是恐惧的投射,陆先生,您害怕的不是失去她,是承认自己曾经的伤害。”他想起周明远在邮件里写的:“艺术需要自由的土壤,人也一样。”他更想起那个深夜,阁楼里传来的破碎旋律,那些压抑的、带着伤痕的音符,分明在呐喊:“放我出去。”
如果这次他再用强权阻止,她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关于信任和和解的火苗,会不会彻底熄灭?
陆寒枭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细长的痕迹,像一道道未愈合的伤疤。他很少喝酒,尤其是在处理重要事务时,可今天,他需要一点酒精来压下心底的慌乱。
他害怕。
怕她一去不回,怕克里特岛的阳光和自由会让她彻底醒悟,原来没有他的生活可以更轻松;怕那些与她“相似却又不同的灵魂”会让她明白,她值得更好的、没有算计和伤害的关系;怕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充满阴霾的陆宅,再也不会看他一眼。
这种恐惧像藤蔓,死死缠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可另一个声音在说:如果她真的属于那里,你凭什么留住她?如果她的“重生”必须以离开为代价,你难道要让她永远困在原地,做那个眼神麻木的陆太太吗?
酒杯被他攥得发白,冰凉的玻璃硌着掌心,却比不上心里的寒意。
他想起第一次在医院见到刚生产完的她,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神空洞得像没有星星的夜空。那时他以为,只要把她留在身边,只要给她最好的物质生活,总有一天能焐热她的心。现在才明白,有些伤口,不是靠物质就能愈合的,有些自由,不是靠囚禁就能换来的。
陆寒枭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着食道,却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他做出了决定。
下午,林晚星正在给陆承宇换衣服,小家伙今天格外不老实,蹬着小腿要抓她手里的玩具小熊,咿咿呀呀的声音像在撒娇。她笑着按住他的脚丫,余光瞥见门口的身影,动作顿了顿。
陆寒枭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郑重。
“有事吗?”她把承宇放进摇篮,语气平静,心里却莫名一紧。
“嗯。”他走进来,将文件夹放在桌上,“想跟你谈谈。”
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目光落在文件夹上,隐约猜到了什么。
“你收到了一封邀请函,对吗?”陆寒枭没有绕弯子,声音低沉而坦诚,“克里特岛的音乐沙龙。”
林晚星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衣角,指尖泛白。他还是知道了。是管家看到了?还是他又动用了什么手段?心底刚刚萌生的那点信任,瞬间被疑虑取代。
“你查我?”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被触碰了逆鳞的猫。
“是。”陆寒枭没有否认,眼神里带着歉意,却异常坚定,“我承认,我动用了关系查了邀请函的来源,这是我的错,我不该窥探你的隐私。但我必须确认它是否安全。”
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份文件,上面附着基金会的背景资料、已确认出席的嘉宾名单、甚至还有克里特岛活动场地的照片。
“‘心灵栖息地’是国际知名的慈善基金会,专注女性心理疗愈二十年,没有不良记录。”他指着文件,语气尽可能客观,“已确认的七位嘉宾,有战地记者,有自闭症儿童音乐老师,有从抑郁症中走出来的诗人,都是真正用艺术治愈过创伤的人。”
林晚星的目光落在那些照片上,碧海蓝天,白色的建筑沿着海岸线铺开,像童话里的城堡。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那是她渴望的自由,是她不敢宣之于口的逃离。
“但我必须告诉你潜在的风险。”陆寒枭的声音严肃起来,“海外行程存在不确定性,基金会虽然可靠,但你无法预知其他参与者的背景和目的。最重要的是,承宇和承玥还太小,长途飞行对他们来说太辛苦,如果你决定去,可能需要……暂时离开他们。”
最后一句话像块石头,砸在林晚星心上。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一点。孩子们才五个多月,离不开母亲的怀抱,更经不起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如果她去了,就意味着要和他们分开至少半个月。光是想想承宇哭着找奶吃的样子,承玥被陌生人抱时委屈的哼唧,她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这些是我能查到的所有信息,包括风险。”陆寒枭合上文件夹,推到她面前,“现在,它属于你了。”
林晚星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里没有愤怒,没有阻止,只有坦然和……一丝隐藏极深的不舍。像个即将目送孩子远行的父亲,既担心她的安危,又尊重她的选择。
“你想说什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想劝我不要去?”
“不。”陆寒枭摇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我不会劝你。去或不去,完全由你决定。”
林晚星愣住了。她以为他会生气,会质问,会像过去那样用各种手段阻止她离开,可他没有。他把所有信息摊开在她面前,把选择权完完全全地交还给了她。
“如果你想去,”陆寒枭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承诺,“我会安排最好的医疗团队陪同,确保你的安全。孩子们交给我,我会亲自照顾他们,每天给你发照片和视频,让你知道他们很好。”
“如果你不想去,”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我们就把克里特岛的阳光,搬进陆宅。我会联系基金会,邀请他们的心理疗愈师来国内做沙龙,或者……我们自己建一个‘心灵栖息地’,就在这里,有琴,有海(他可以为她造一个室内海洋景观),有孩子们的笑声。”
他的话像一道暖流,瞬间淌过林晚星冰封的心河。
他没有否定她的渴望,没有指责她的动摇,只是在她犹豫的路口,为她点亮了两盏灯。一盏通往远方的自由,一盏照亮眼前的温暖。无论她选择哪一条,他都在那里,用自己的方式,为她保驾护航。
“为什么?”林晚星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你明明可以阻止我,明明……”
明明害怕失去她,不是吗?
陆寒枭走到她面前,没有碰她,只是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深邃如夜空,里面倒映着她的泪光,也藏着他从未言说的深情。
“因为我爱你。”
这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林晚星耳边。
不是占有,不是控制,是爱。是愿意为了她的幸福,忍受可能失去她的恐惧;是明白真正的拥有,不是把她锁在身边,而是让她有勇气选择自己的人生。
“林晚星,”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我欠你的太多,这辈子可能都还不清。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快乐,能真正地为自己而活。无论那意味着什么,无论你在不在我身边。”
眼泪流得更凶了,像决堤的洪水。林晚星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曾经用强权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这个现在用温柔将她从泥潭里拉起的男人,忽然觉得所有的语言都失去了意义。
原来,爱到深处,真的会让人变得胆怯,也变得勇敢。胆怯到害怕一个选择就会失去彼此,勇敢到愿意放手,让对方去寻找真正的幸福。
陆寒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等她的眼泪慢慢止住。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像一层温柔的滤镜,模糊了过往的伤痕,也照亮了未来的可能。
林晚星拿起那份文件夹,指尖划过“克里特岛”三个字,又看了看摇篮里熟睡的孩子们,心里忽然前所未有的平静。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似乎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知道了自己被尊重,被理解,被深深地爱着。重要的是,她有选择的权利,也有被等待的底气。
“我需要时间想想。”她抬起头,声音带着泪后的沙哑,却异常坚定。
“好。”陆寒枭站起身,笑容里带着释然,“多久都可以。”
他转身离开时,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无论你选什么,我都等你。”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林晚星和摇篮里的孩子。她看着那份文件夹,又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泪痕的笑意。
或许,答案已经在她心里了。
而走廊里的陆寒枭,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手心全是汗,心脏还在剧烈跳动,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不知道这份放手会不会变成永远的失去,但他不后悔。
爱不是枷锁,是成全。
如果她的“重生”需要翅膀,他愿意亲手为她装上,哪怕从此只能远远看着她飞翔。
窗外的阳光穿过云层,洒在陆宅的屋顶上,像一层金色的纱。风穿过银杏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爱、挣扎与放手的故事。而那份放在桌上的文件夹,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记录着这个深秋里,两个灵魂最深刻的博弈与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