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冰冷的对峙之后,魏嬿婉与进忠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窗棂上再无声响,仿佛那夜的不欢而散彻底割断了两人的联系。
魏嬿婉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进忠,不再去依赖那根已然断裂的绳索。
她更加小心翼翼,几乎将自己缩在钟粹宫的角落里,试图用绝对的安静来度过这场信任危机后的风暴。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忘了,在这深宫之中,即便你什么都不做,只要你还占着位置,碍了别人的眼,便是原罪。
尤其在她刚刚“得罪”了进忠这个潜在的“保护伞”后,那些暗处的毒蛇,更是蠢蠢欲动。
这日,纯贵妃命人将一批过季的衣物料子整理出来,或赏赐下人,或送入库房存储。
魏嬿婉也被分派了清点登记的活计。
工作繁琐却并无特别,直到她在整理一匹看起来略显陈旧的鹅黄色云锦时,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她心中疑惑,悄悄展开一看,云锦的内衬里,竟被人用同色丝线粗糙地绣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并非吉祥图案,而是一个大不敬的、诅咒性的词语,直指中宫皇后!
魏嬿婉的血液瞬间冻结!
这是栽赃!
而且是极其恶毒的栽赃!
私藏诅咒中宫的物件,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这匹料子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如今在她负责清点时“发现”,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她第一时间想将料子藏起或销毁,但已经晚了。
几乎是同时,门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管事嬷嬷严厉的呵斥声:“都停下!皇后娘娘懿旨,宫中有人行巫蛊厌胜之术,诅咒中宫,所有宫人原地待查!”
紧接着,翊坤宫的总管太监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太监闯了进来,显然是早有准备,直奔存放衣料的厢房而来。
魏嬿婉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是嘉妃的反击!
如此迅速,如此狠辣!
她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那匹藏着祸根的云锦就被“眼尖”的翊坤宫太监从一堆布料中抽了出来!
“找到了!就在这里!”那太监高举着云锦,内衬上刺眼的字迹暴露在众人面前。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魏嬿婉身上,惊骇、恐惧、幸灾乐祸……她百口莫辩,被两个太监粗暴地扭住胳膊,押解出去。
纯贵妃闻讯赶来,脸色煞白,想要说什么,却被翊坤宫总管一句“娘娘,此事关系重大,皇后娘娘要亲自审问”给堵了回去。
魏嬿婉被直接带到了翊坤宫的一处偏殿,阴冷潮湿,如同牢狱。
她知道,自己完了。
没有进忠,没有人会为她说话,皇后震怒之下,她必死无疑。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甚至开始后悔,后悔那夜与进忠的争吵。或许,听话地做一颗棋子,也比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强。
就在她万念俱灰,等待最终审判时,偏殿的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行刑的太监,而是御前总管李玉,他身后跟着的,竟是进忠!
李玉面色凝重,扫了一眼被捆绑跪地的魏嬿婉,对翊坤宫的总管道:“皇上听闻此事,甚是震怒。命杂家将一干人犯证物带回养心殿,亲自审问。”
翊坤宫总管显然没料到皇上会直接插手,愣了一下,才道:“李公公,这……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确凿?”
进忠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他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那匹云锦上,仔细看了看那绣字,忽然冷笑道,“这绣工如此粗糙拙劣,针脚凌乱,分明是有人近期仓促缝上,意图栽赃!且这云锦虽是旧物,但这内衬的线头颜色,与面料磨损程度不符,显然是后来更换过的!”
他言辞凿凿,句句指向栽赃的可能性。翊坤宫总管脸色微变:“进忠,你休要胡言!你与此女……”
“杂家是否胡言,皇上自有圣断!”
进忠打断他,语气强硬,他转向李玉,拱手道,“李公公,奴才请求查验近日宫内领取针线、布料,尤其是这种鹅黄丝线和同类云锦内衬的记录!同时,拘押所有经手过这批衣料的宫人,分开严加拷问,必能查出真相!”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李玉点了点头。
然而,在混乱安排人手去查记录、押解相关宫人时,进忠在靠近那匹作为证物的云锦时,衣袖似乎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一挣,只听“刺啦”一声轻响,他的袖口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小臂上也被划出了一道不浅的血痕,鲜血顿时涌出,滴落在地。
“哎呀!”进忠痛呼一声,捂住手臂。
李玉皱眉:“怎么回事?”
进忠忍痛道:“无事,是被这料子上的一个断针划伤了……这料子果然有问题!”
他顺势将众人的注意力再次引回证物本身。
然而,被扭在一旁的魏嬿婉,却看得清清楚楚!
根本就没有什么断针!
是进忠自己用藏在指甲里的尖锐物,趁人不备,划伤了自己!
他是在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制造混乱,并将“证物可疑”的印象牢牢钉在李玉和在场所有人心中!
后续的查证果然变得“顺利”起来。
在进忠“提醒”的关键方向上,很快查到一个曾因过错被魏嬿婉间接处罚过的、现已调往别处的小宫女,在她的住处搜出了类似的丝线和针具,严刑拷打之下,那小宫女“承认”了因怀恨在心,受人指使栽赃魏嬿婉。
尽管指使之人心照不宣地指向已失势的贞淑余党或嘉妃,但缺乏直接证据,最终以那小宫女被处死、魏嬿婉无辜释放告终。
一场滔天大祸,竟以这样一种方式,惊险万分地化解了。
魏嬿婉被人松开绑绳,瘫软在地。
她看着进忠手臂上那抹刺眼的鲜红,看着他苍白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中巨震。
他用自己的血,为她洗刷了冤屈。
那些冰冷的对峙、伤人的话语,在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分量。
回到钟粹宫那间小小的下房,魏嬿婉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
夜深人静,她望着窗外,心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茫然的沉重。
窗棂上,再次传来了熟悉的叩击声,这一次,缓慢而清晰。
魏嬿婉走到窗边,却没有立刻打开。她隔着窗户,轻声问,声音沙哑不堪:“为什么……要救我?”
窗外沉默了片刻,才传来进忠低沉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某种近乎认命的情绪:
“因为……你若是死了,杂家这场赌局,就输得什么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