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宫侧院那场带着药香与血腥气的疗伤过后,宫远徵与沐瑶笙之间,仿佛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不再对她的出现报以冷眼或驱赶,默许了她更为频繁地出入药圃,协助处理各类药材。
有时,他甚至会就某些复杂药性的配比,简短地询问她的意见。
沐瑶笙则一如既往地沉静,行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逾越,也不疏远。
然而,宫门内的暗流从未停歇。
老执刃之死的阴影尚未散去,无锋的威胁如芒在背,而内部,另一股潜藏的危机正悄然蔓延。
这日天气晴好,沐瑶笙正在听竹苑内晾晒几味新采的草药,阳光洒在院中,暂时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院门外却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娇软悦耳的嗓音。
“沐姑娘可在院内?”
沐瑶笙动作一顿,这个声音……是上官浅。
她放下手中的竹筛,整理了一下衣裙,走向院门。
只见上官浅独自一人站在门外,今日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襦裙,发髻轻绾,斜插一支玉簪,衬得她肤白如玉,眉眼含情,姿态袅娜。
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正笑吟吟地望着沐瑶笙。
“上官姑娘?”沐瑶笙面露恰到好处的讶异,侧身将她让进院内,“不知姑娘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可不敢当。”上官浅莲步轻移,走进小院,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院内晾晒的草药和简单的陈设,笑容温婉。
“只是那日选婚大典,远远瞧见妹妹,便觉得气质不凡,心生亲近。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得空,特来拜访,妹妹不会嫌我唐突吧?”她言语亲昵,直接将称呼换成了“妹妹”。
“上官姑娘言重了。”沐瑶笙神色平静,引她在院中石凳坐下,沏了一杯清茶,“陋室简陋,唯有清茶一杯,还望姑娘勿怪。”
“妹妹太过自谦了。”上官浅接过茶盏,指尖如玉,姿态优雅。她将带来的锦盒轻轻推至沐瑶笙面前
“初次见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这是我闲来无事调制的一些安神香粉,用的是家乡古方,气味清雅,希望能助妹妹在这宫门之内,夜夜安眠。”
又是香粉。
沐瑶笙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露分毫,含笑接过:“多谢上官姑娘费心。”
她打开锦盒,里面是几个小巧的瓷瓶,瓶身细腻,绘着精美的花纹。
她取出一瓶,拔开塞子,轻轻一嗅。
一股清甜幽远的兰麝之气扑面而来,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几缕极淡的、难以辨别的异香。
“姑娘好手艺。”沐瑶笙赞道,将瓷瓶盖好,放入盒中,“这香气雅致宜人,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不过是些女儿家的消遣罢了,比不得妹妹精通药理,能得徵公子青眼,常在左右协助。”
上官浅抿唇一笑,眼波流转,似是无意间将话题引到了宫远徵身上,“说来,徵公子性子孤冷,平日里除了角公子,极少见他对旁人假以辞色。妹妹能与他相处融洽,想必是有过人之处。”
她的话语轻柔,仿佛只是姐妹间的闲谈,但那双看似清澈的美眸深处,却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探究之光。
沐瑶笙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掩去眸中思绪:“上官姑娘谬赞了。瑶笙不过是略通药草,承蒙徵公子不弃,允许在药圃帮衬些杂事,谈不上什么青眼。徵公子精研药毒,瑶笙所学粗浅,唯有勤勉而已。”
“妹妹过谦了。”上官浅笑容不变,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
“我听闻沐家乃医药世家,传承悠久,妹妹家学渊源,定然不凡。说起来,角公子近日偶感疲惫,我正想寻些温和的方子为他调理,不知妹妹可有建议?”
她将话题引向宫尚角,目光却紧紧锁住沐瑶笙,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沐瑶笙心知这是更进一步的试探,或许还想借她的手做些什么。
她神色不变,沉吟道:“角公子操劳过度,心神耗损,确需静养。寻常的食疗如百合莲子羹、参芪炖鸡汤皆可。若论药补,则需谨慎,最好由徵公子或宫门内资深医师亲自诊断后,对症下药更为稳妥。瑶笙不敢妄言。”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给出了常规建议,又将最终决定权推回了宫门自身,丝毫不接招。
上官浅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冷意,随即又被笑意掩盖:“妹妹考虑得是,倒是我心急了。”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感叹道,“这宫门虽大,规矩却也多,有时难免觉得气闷。远不及在外时自在。妹妹初来乍到,想必亦有同感吧?不知妹妹家乡何处?风土人情想必与宫门大不相同。”
她开始旁敲侧击沐瑶笙的来历。
沐瑶笙放下茶盏,目光迎向上官浅,坦然道:“瑶笙家乡乃一偏远小镇,山野之地,民风淳朴,确实与宫门气象迥异。至于规矩……既入此门,自当守此门之规,谈不上气闷。”
两人一来一往,言辞看似温和,内里却机锋暗藏。
上官浅屡次试探,或褒奖,或同情,或好奇,皆被沐瑶笙不卑不亢、圆融稳妥地化解开去,未露丝毫破绽。
约莫一炷香后,上官浅见探不出什么,便起身告辞,笑容依旧完美无瑕:
“与妹妹相谈甚欢,只可惜时光短暂。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再来叨扰。”
“上官姑娘慢走。”沐瑶笙将她送至院门口。
上官浅转身离去,裙裾摇曳,步步生莲。
只是在走出几步后,她忽然回头,对着沐瑶笙嫣然一笑,语气带着几分天真般的疑惑:“说起来,那日后山溪谷,雾气弥漫,我仿佛瞧见一个身影与妹妹有几分相似,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
沐瑶笙心中猛地一凛!
她果然看到了!
面上却依旧平静,微笑道:“许是姑娘看错了。那日后山雾气深重,瑶笙并未走远,只在溪谷外围采了些露水便回了。”
上官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含笑离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沐瑶笙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
她回到院中,看着石桌上那盒精致的香粉,眼神变得凝重。
上官浅此次前来,示好是假,试探是真。
她不仅怀疑自己与宫远徵的关系,更在探查自己的医术深浅、来历背景,甚至……可能已经将自己与那日后山之事联系了起来。
最后那句关于溪谷的话,分明就是警告。
她拿起那盒香粉,仔细分辨着其中那几缕难以捉摸的异香。
这一次,似乎与宫紫商所赠的香粉成分有所不同,更为复杂隐蔽,一时难以完全辨明其效用,但绝非简单的安神之物。
这个女人,比想象中更加危险和难缠。
她就像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优雅地游弋在身边,随时可能吐出致命的信子。
沐瑶笙将香粉妥善收好,贴上标签。
她知道,与上官浅的周旋,才刚刚开始。
而自己在这宫门之中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更加小心。
上官浅的疑心既起,绝不会轻易罢休。
她接下来,又会使出怎样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