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后院。
这里本是风雅的园林，此刻却成了纸张的海洋。
数百口抄家得来的大箱子敞开着，无数账册卷宗堆积如山，墨香与纸张陈腐的气息混在一起，浓得化不开。
海洋的中央，一个身影正以近乎疯魔的姿态工作着。
正是跟着龙晨之前前往北境历练归来的永安侯世子，小侯爷柳京。
他身上那件名贵的云锦袍子沾满灰尘墨点，头发用布条随意一束，硕大的黑眼圈让他活像一头精力过剩的熊猫，早已没了半分世子的体面。
他时而趴在地上，将十几本账册摊开，手指如飞，嘴里念念有词；
时而又跳上箱子，居高临下地指挥着几名书吏，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蠢货！江南丝绸运到京都，耗损三成？你去问问蚕宝宝答不答应！查！给老子往死里查这支商队背后的东家是谁！”
“还有这个，北境军粮的采买单子！数额不对！把户部那帮狗东西的流水账也调过来，两相对照，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在玩花样！”
他的咆哮在院中回荡，脸上的表情，是极致的亢奋与狂热。
周围的书吏衙役看着他，眼神敬畏中带着一丝同情。
这个传闻中被龙侯爷从北境带回来的草包小侯爷，怎么一碰到这些枯燥的数字，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不要命了。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个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
“柳大侯爷，你再这么折腾下去，我这京兆府的房顶都快被你掀了。”
柳京浑身一激灵，骂人的劲头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邀功的兴奋。
他猛地回头，看见龙晨负手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如同门神般的魏战和屠夫。
他连滚带爬地从账本堆里冲出来，脸上堆着笑，不再是过去那种谄媚，而是一种找到价值后发自内心的激动。
“晨哥，我的龙大人啊！你可算来了！”柳京跑到龙晨面前，献宝似的举起手里一本刚整理好的册子，唾沫横飞。
“你快看！我给你从平远侯那堆废纸里，又变出了三十万两雪花银！就问你厉不厉害？快！夸我！”
龙晨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接过册子扫了一眼，上面用朱笔清晰标注的资金流向和一个个可疑的人名，让他眼中的赞许毫不掩饰。
“厉害，太厉害了。”龙晨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这么下去，户部尚书的位置都得给你留着。”
“那必须的！”柳京得意地挺起胸膛。
“说正经的。”龙晨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变得认真起来。
“我这缺个‘京兆府度支使’？你有没有兴趣？”
“度支使？”
柳京愣住了，呼吸猛地一滞。
他知道这个官职，品级虽不高，权力却极大，专门负责一府的财政、税务、审计！这是真正的实权！
“你不用上朝，不用点卯，更不用守官场那套臭规矩。”
龙晨看着他，语气诚恳，“你的官衙，就在这里。我给你权力，让你把这些肮脏的数字，变成能让我的弟兄们吃饱穿暖、能让京都百姓安居乐业的东西。这个活，只有你能干。”
柳京的身体开始颤抖。
他想起在当初在玄甲兵营训练时，被囚犯兵按在地上摩擦的屈辱。
想起龙晨这个男人带给他的震撼和蜕变。
更想起当自己算出蛮族粮道时，龙晨眼中那份名为“认可”的光芒。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却没想到，这个曾经打碎他所有骄傲的男人，又亲手为他铸就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曾奢望的未来！
这种铁哥们、好兄弟的想法，自己怎么可能拒绝呢？
柳京的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
“我……我行吗？我就是个算账的……”他声音哽咽，第一次在龙晨面前露出了自卑。
“什么叫‘就是个算账的’？”龙晨重重地拍了下他的后背，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
“你柳京小侯爷的算盘，比我玄甲卫的刀都快！这个‘度支使’，非你莫属！”
“扑通”一声！
柳京双膝重重跪地，对着龙晨，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
“龙晨！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哥！谁敢动你，我柳京第一个拿算盘拍碎他的脑袋！”
这一次，不再是畏惧，不再是臣服，而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真正看懂自己、相信自己的知己，最真挚的承诺！
“行了，别在这演生离死别了，我的度支使大人。”龙晨哭笑不得地把他拉起来，“起来，帮我解决个天大的麻烦。”
他将安国公府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最后摊了摊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棘手的神情：
“明面上的线索全断了。仵作查不出毛病，绣衣使也问不出东西，我这京兆府尹，快成全城的笑话了。”
他看着柳京，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倚重：“现在，只能靠你了。”
“我怀疑，安国公府与一个叫‘影阁’的组织，一直在利用生意往来洗黑钱。我要你，从这满院子的账本里，把他们之间所有不正常的资金流动，全都给我挖出来！”
龙晨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请求。
“我知道这很难，但我的时间不多了。天亮之前，我需要一把刀，一把能不流血，就捅进安国公府心脏的刀！不管是什么，一条线索，一个名字，一个不正常的数字都行！”
他盯着柳京的眼睛，郑重地问：“你……能帮我找到吗？”
听到这话，柳京脸上的凝重一扫而空，转而爆发出一种病态的、极度兴奋的光芒！
“帮你？瞧不起谁呢！”他猛地一拍大腿，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堆烂账，而是一座待征服的绝世宝山。
“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柳京伸出三根手指，唾沫星子喷了龙晨一脸：
“给我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内，我就是把安国公府的祖坟刨了，也给你把他们家的底裤颜色给算出来！”
说完，他猛地转身，像一头打了鸡血的疯牛，再次扎进了那堆积如山的账本里。
“来人！把所有安家的账本，都给老子搬过来！”
“笔！墨！算盘！再给老子拿几个过来，要声音最响的那种！”
“还有！把我珍藏的那几斤‘碧螺春’拿来！今晚完不成任务！谁也别想睡！”
整个院子，瞬间被他调动起来，鸡飞狗跳。
魏战和屠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龙晨抹了把脸上的口水，看着柳京那副疯魔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走吧。”他对魏战和屠夫说，“让他疯去。我们去取另一把刀。”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块四公主李清婉给的凤纹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