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晨的手很稳。
并没有因为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而有丝毫颤抖。
他两指搭在那个被吊在半空、瘦骨嶙峋的“人”的脉门上,渡入了一缕玄甲战气。
至刚至阳的战气入体,如同滚油泼在雪地。
“呃——”
一声沙哑破碎的呻吟,从那个没有舌头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真国舅秦承恩,缓缓睁开了眼。
浑浊、灰败,像是两口枯井。
但当他的视线聚焦,落在龙晨腰间那柄金灿灿的天子剑上时。
枯井里,骤然燃起了两团鬼火。
那是回光返照的疯狂,更是积攒了十年的怨毒。
“嗬……嗬嗬!”
他剧烈挣扎起来,铁链撞击,哗哗作响。
干枯的手指死死指向头顶,嘴巴张大,露出空荡荡的口腔,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嘶吼。
杀了我。
杀了他!
这不需要翻译,那眼神里的绝望,比任何语言都锋利。
“想死?”
龙晨面无表情,反手一记手刀,精准切在他的后颈,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他昏迷,又护住了那最后一口气。
国舅秦承恩头一歪,昏死过去。
“凶手还未伏法,你这条命阎王爷也不敢收。”
龙晨收回手,声音冷得像冰:“王老,李老,卸掉铁链,带人走。”
王屠和李伯刚要上前。
“轰隆——!”
脚下的石板猛地一震。
来时的甬道口,一道重达千斤的断龙石轰然砸下,激起漫天烟尘。
紧接着,四周石壁机括声大作。
十二道精铁栅栏同时落下,将这血池方圆三丈之地,锁成了一座死牢。
瓮中捉鳖。
“精彩。”
一道经过特殊处理,显得格外阴森的声音,顺着石壁上的通气孔钻了出来,在密闭的水牢里层层回荡。
“龙晨,我给你准备的这副棺材,可还满意?”
水牢尽头的高台上,火把骤亮。
那个“伪国舅”,真正的影阁阁主站在铁栅栏后,居高临下,脸上挂着猫戏老鼠的残忍。
他这次没易容,那张脸扭曲而苍白,在火光下像只刚吃饱人血的蝙蝠。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他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给龙侯爷上菜!”
“咔、咔、咔。”
血池四周原本严丝合缝的石壁,突然翻转。
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甚至盖过了血腥气,扑面而来。
那是尸体在水里泡了三个月才会有的味道。
几十道黑影,手脚并用,从暗门里爬了出来。
它们浑身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由于长期浸泡在药液里,肌肉肿胀变形,指甲长如利刃,双眼是一片死寂的赤红。
水鬼药人!
影阁最恶毒的无情杀戮机器。
“吼!”
没有多余的废话,几十头怪物嗅到了生人的血气,喉咙里发出低吼,如狼群扑食,瞬间冲了上来。
“操!真他娘的恶心!”
王屠骂了一句,一步跨出,挡在龙晨身前。
那把剁了一辈子猪肉的剔骨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
“噗!”
刀锋斩在冲在最前面的药人脖颈上。
竟然发出了砍中败革的闷响。
那药人脑袋歪了一半,黑血狂喷,却根本感觉不到疼,利爪依旧直直地掏向王屠的心窝。
“硬茬子!筋骨都被药水泡硬了!”
王屠眼中凶光一闪,不退反进。
他弃刀用肩,一记铁山靠,狠狠撞进药人怀里。
“砰!”
骨骼碎裂声响起。
药人倒飞而出,胸膛塌陷了一大块。
但更多的药人涌了上来,它们不知疼痛,不畏死亡,数量实在太多,瞬间压缩了众人的活动空间。
“攻其关窍!它们本质也是人,只要是人,关节就是弱点!”
一声清冷的娇喝响起。
李清歌素手一扬,数道寒芒如暴雨梨花般射出。
“咻咻咻!”
银针精准地刺入冲在最前方的几名药人的膝盖“鹤顶穴”与手肘“曲池穴”。
虽然药人感觉不到痛,但银针截断了经络传导,那几名药人身形猛地一滞,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绊倒了身后一大片。
“好针法!”
李伯眼前一亮,手中剪刀化作银色风暴,配合着李清歌的银针,专挑被封住行动的药人眼球、咽喉下手。
陈默独臂挥舞柴刀,刀刀致命。
三位大宗师加上李清歌的精准控场,结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阵,将龙晨和柳京死死护在中间。
但药人实在太多了,而且在这狭窄的水牢里,毒气弥漫,众人的体力在飞速流逝。
“没用的。”
高台上,影阁阁主负手而立,眼神轻蔑:“这些宝贝就算关节断了也能爬过来咬断你们的喉咙。你们三个老狗虽然厉害,但真气总有耗尽的时候。”
“等你们累趴下了,我会亲手把你们的皮剥下来,做成新的藏品。”
柳京缩在龙晨身后,看着那些不知疼痛、断手断脚还在蠕动的怪物,吓得牙齿打颤,手里的金算盘都快拿不稳了。
“侯……侯爷,这地儿太邪门了,咱们是不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龙晨没理他。
他甚至没看那些药人一眼。
他的目光越过厮杀的人群,越过那道阻隔的高台,最后落在了头顶那漆黑潮湿的穹顶之上。
这水牢建在地下三丈。
上面,就是国舅府那个奢华的假山花园。
透过宿命感知,他能清晰地“看”到,头顶岩层中那几道因为常年受潮而变得脆弱不堪的裂纹,就像是濒死之人的血管。
“交代?”
龙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将手中的天子剑,反手插回剑鞘。
“我的命,这地下装不下!”
龙晨右手探向背后。
手指触碰到那杆冰冷的枪身。
“嗡——”
长枪震颤。
一股苍凉、古老,至刚至阳的铁血煞气,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那不是寻常真气。
那是龙家三代人,用鲜血和骨头喂出来的玄甲军魂!是专克天下阴邪的浩然战气!
正在厮杀的药人们动作齐齐一滞,它们体内的阴毒药力遇到了天敌,本能地产生了一丝畏惧和凝滞。
“机会!”
龙晨双目如电,猛地暴喝:“三位前辈,带人退到断龙石下的死角!快!”
三位老将虽然不明所以,但出于对少主的绝对信任,没有任何犹豫,瞬间收招。
王屠一把拎起真国舅,陈默抓起柳京,李清歌护在侧翼,众人借着药人僵直的瞬间,飞速退至入口处那块巨大的断龙石下方——那里有着厚重的门框支撑,是唯一的三角安全区。
“侯爷,你要干什么?!”柳京在远处惊呼。
龙晨没有解释。
他双腿微曲,脊椎如大龙般起伏,脚下的青石板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寸寸龟裂。
体内的玄甲战气疯狂运转,顺着手臂,螺旋状灌入枪身。
黑色的枪杆上,隐隐浮现出暗金色的纹路,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老狐狸!”
龙晨抬头,看着高台上那个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影阁阁主。
“你以为躲在乌龟壳里,我就拿你没办法?”
“既然门走不通……”
龙晨猛地一跺脚,整个人并没有飞天而起,而是借助反震之力,如同一张崩开的大弓,将手中的长枪狠狠投掷而出!
目标不是阁主。
而是头顶那块渗着水珠、结构最薄弱的岩层节点!
“那就把你这天,给捅个窟窿!”
“破!”
长枪如黑龙出海,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道裂纹中心。
这一枪,名为——【撼天】!
并非蛮力爆破,而是以点破面,用螺旋战气引动岩层共振!
“嗡——咔嚓!”
枪尖入石三尺,狂暴的战气瞬间在岩层内部炸开,破坏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力学平衡。
伪国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瞳孔缩成了针尖。
“不——!你要毁了这里?!”
他看懂了龙晨的意图。
这个疯子!他居然算准了这里的结构支撑点!
“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地龙翻身。
失去了支撑点的穹顶再也承受不住上方假山的重量,开始大面积崩塌。
成吨的巨石裹挟着泥土,如天罚般砸落。
因为龙晨选点的精妙,崩塌的中心正对着下方的血池和密集的药人群。
“吼——噗嗤!”
那些强悍的药人根本来不及躲避,瞬间被万钧巨石砸成了肉泥,黑血四溅。
烟尘滚滚,碎石飞溅。
躲在断龙石下方的众人,只觉得大地颤抖,但头顶的巨石被门框结构挡住,正如龙晨计算的那样,这里是唯一的生路。
紧接着。
是一道光。
一道清冷的、带着雪花气息的月光,顺着塌陷的大洞,洒进了这阴暗污秽的地底。
“哗啦啦——!”
整个国舅府后院那座巨大的假山,连同地牢的穹顶,轰然塌陷!
烟尘渐渐散去。
龙晨站在废墟的边缘,身上沾满了灰尘,但那双眼睛却比月光还要亮。
他看着高台上那个虽然没被砸死、却灰头土脸的伪国舅,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老狐狸,天亮了。”
“你也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