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温天仁是在隔壁公鸡撕心裂肺的打鸣声和硬板床的抗议声中醒来的。
他揉着发酸的肩膀和依旧隐隐作痛的脚底板,看着从窗户纸破洞透进来的微光,
第一次对“日出而作”这个词有了如此深刻而痛苦的理解。
所幸昨夜那两张实实在在的炊饼下了肚,
此刻胃里虽有空乏,却远不至饥肠辘辘。
怀里的铜钱硌着,提醒他眼下虽不至挨饿,但若坐吃山空,悦来客栈那昂贵的房费绝非长久之计。
“必须尽快找到活计。”他洗了把冷水脸,下楼打水时被老板娘嫌弃地白了一眼,
看着水中自己略显憔悴的熟悉倒影,下定决心。
走出悦来客栈,安远镇早已苏醒。
街边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香气诱人。
他咽了咽口水,走到一个摊前,仔细问了肉包和素包的价钱,
权衡片刻,掏出四文钱买了两个扎实的菜包,慢慢吃了,算是用了早饭。
铜钱虽要省,但也不能亏了力气,毕竟今日还需奔波。
那么,问题来了:他温天仁,身无长物,能做什么?
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武力”。
虽然法力被封,但战斗本能和技巧还在,身体底子也比寻常凡人好太多。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技能”。
正巧,镇中心的广场上,
一个名为“金家班”的杂耍班子正敲锣打鼓地开场子,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只见场中一个精瘦汉子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嘭嘭作响,引得阵阵叫好;
另一个汉子舞着红缨枪,虎虎生风,
虽然破绽百出,但在凡人眼里已是了不得的功夫。
温天仁眼睛一亮,觉得此事可为。
他整了整那身依旧有些皱巴的黑袍,试图让它看起来更像劲装,
挤开人群,走到那穿着绸褂、指挥若定的班主面前,抱拳行礼道:
“这位班主,在下温天仁,略通些武艺,不知贵班可否需要人手?”
那金班主正数着收来的铜板,闻声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他。
见温天仁身材匀称,面容虽然有点憔悴但难掩俊朗,
气质也有些特别,不像普通庄稼汉,便来了点兴趣,暂时停下数钱的动作:
“哦?你会耍什么把式?吞剑?吐火?滚钉板?还是猴戏?”
温天仁被问得一懵。
吞剑吐火?那是低阶幻术!
滚钉板?护体罡气一震就碎了!
猴戏?!他强忍着吐槽的欲望,维持着平静道:“在下…擅长一些实战搏击之术。”
“实战搏击?”金班主皱起眉,似乎没听懂,“就是…打架的功夫?”
“可以这么理解。”温天仁点头。
“呵,”班主嗤笑一声,指了指场子里那个刚碎完大石,正抱拳讨赏的汉子,
“瞧见没?那是我侄子,一身硬功!你能比他强?”
温天仁目光扫过场边一根用来支撑棚子的备用木桩,碗口粗细。
他走上前,回忆着凡俗外家功夫的发力技巧,气沉丹田,力贯掌心,一掌拍出!
“嘭!”
一声闷响,木桩微微一晃,上面留下一个约半寸深的清晰掌印。
温天仁暗自点头,控制了力道,既展示了实力,又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
他收掌而立,看向班主,等待对方的惊叹和招揽。
然而,预想中的场面并未发生。
场内外安静了一瞬。
随即,金班主和周围几个伙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声!
“哈哈哈!就这?就这?!”金班主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拍着大腿,
“小子!你搁这儿给老子挠痒痒呢?老子三岁儿子撒尿滋的坑都比你这深!”
旁边一个伙计一边笑一边模仿温天仁刚才的动作,软绵绵地推了一下空气,
捏着嗓子怪叫:“嘭~!哎呀好厉害呀!木桩动了一下呢!哈哈哈哈!”
另一个伙计擦着笑出来的眼泪:
“班主,我看这小子不是来卖艺的,是来逗咱们乐子的吧?哈哈哈!”
温天仁的脸瞬间黑了。他感觉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尴尬过。
杀人于无形的掌力,在这里成了挠痒痒?!
“我们要的是好看!是热闹!是能逗爷们娘们开心的花活!”
金班主止住笑,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
“你这死气沉沉的玩意儿,软绵绵的,一点声响气势都没有,谁爱看?
去去去!别挡着老子做生意!下一个!猴戏准备!”
温天仁在一片哄笑声中,僵硬地退出了人群。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和毫不掩饰的嘲笑,脚底的水泡仿佛更疼了。
首战失利,出师未捷。
他不信邪,又辗转找到了镇上的“威远镖局”。
想着走镖护院,总需要真功夫吧?
镖局门口,两个膀大腰圆的趟子手正靠在门边晒太阳,
看到温天仁这“细皮嫩肉”的模样,都没拿正眼瞧他。
听闻他想来当镖师,一个趟子手嗤笑:“小子,毛长齐了吗?就学人走镖?见过血吗?杀过人吗?”
温天仁:“……”他杀过的修士估计比这镖局成立以来走过的镖都多。
另一个趟子手倒是稍微客气点,打量了他几眼:
“练的什么功夫?师承何门啊?咱们镖局走镖,讲究个名门正派,根脚清楚。”
温天仁沉默。《冥王诀》?六道极圣?说出来怕吓死你们。
“哼,来历不明,一看就不是正经路数。走吧走吧,我们这不收闲人。”
再次碰了一鼻子灰。
他又尝试了镇上的武馆,想看看能否当个教习。
结果武馆馆主让他打套拳看看,温天仁下意识用出了一套前世温家秘传的、用于近身搏杀的诡异步法和短打技巧,
动作狠辣刁钻,全是奔着咽喉、心窝、下阴等要害去的。
馆主看得眼皮直跳,没等打完就赶紧叫停,脸色发白:
“停停停!你这…你这练的是杀人技啊!
我们武馆强身健体,教的是正经拳脚,不教这个!您另请高明吧!”
得,又被当成危险分子请出来了。
夕阳西下,温天仁拖着更加疲惫的身体,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怀里的铜钱又少了些——中午他找了个面摊,吃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
虽然清汤寡水,但总算热乎地落到了肚里。
他看着街上为生计奔波的人们:扛包的苦力汗流浃背,酒楼的伙计笑脸迎客,
甚至那个被他嫌弃的杂耍班,也收工了,班主正乐呵呵地数着满盆的铜钱。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迷茫涌上心头。
他空有移山倒海之能,身负血海深仇,胸怀惊天秘密,
却在这最基础的凡人世界里,连找个安身立命的活计都如此艰难。
前世今生的所学所知,在这里仿佛成了最无用的东西。
世态炎凉,人心势利。他冷眼旁观,
那些嘲笑、鄙夷、拒绝,像细小的针,刺在他早已习惯被敬畏、被恐惧的外壳上。
那层属于“温少主”、“墨供奉”的无形外壳,在这最真实的生存压力和人情冷暖面前,正一点点地被磨蚀、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