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
细细的,颤巍巍的,像断了的线,在腐臭潮湿的空气里飘着。
“呜……好冷……好黑……”
陈凡背靠着冰冷滑腻的骨壁,一动不动。铠甲下的意识体紧绷到了极致,每一寸感知都像拉满的弓弦,指向声音传来的黑暗深处。胸口的融合印记沉寂得反常,臂甲上那污浊的蠕动痕迹却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扩散的速度加快了一丝,带来更清晰的、冰凉的麻痒与恶心感。
(心理活动: 假的。绝对是假的。这地方怎么可能有活人,还是小孩?)
他见过遗言礁被执念驱动的盔甲,见过长眠滩沉淀的悲伤呓语,见过哨卫冰冷的秩序,见过血肉怪物贪婪的活性。每一种“存在”都扭曲、破碎、非人。这哭声,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东西”。
但它太像了。那种无助、恐惧、寻求温暖的颤抖,精准地敲打在最本能的恻隐之处,哪怕明知是陷阱,寒意依旧顺着并不存在的脊椎往上爬。
“有……有人吗?”声音近了些,带着试探的哽咽,“我……我看不见……这里好黑……”
陈凡依旧沉默。他缓缓调整姿势,让沉重的铠甲躯壳尽可能不发出声音,目光死死锁住那片黑暗。那里并非完全无光,隐约有从颅骨穹顶破洞漏下的、被灰雾稀释的惨淡微光,勾勒出一些堆积物的模糊轮廓,以及……一个蜷缩在更大一片阴影边缘的、小小的、抱膝而坐的身影轮廓。
很小,很瘦弱,穿着似乎褴褛的、颜色难辨的衣物,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肩膀一抽一抽。
(心理活动: 幻象?还是某种依托残骸形成的……回响实体?)
“救……救救我……”哭声大了些,充满了绝望,“我好怕……它们……它们都在下面……拉着我……”
“下面?”陈凡终于开口,声音透过铠甲传出,沉闷而干涩,不带任何感情,“什么东西在下面?”
那小小的身影似乎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瑟缩了一下,哭声停了片刻,才哆哆嗦嗦地回答:“黑……黑的……手……好多手……从泥里伸出来……抓我的脚……”她说着,似乎恐惧极了,把脸埋进膝盖,呜咽声压抑而破碎。
陈凡的目光扫向她所坐的位置周围。黑色的、泛着油光的淤泥,平静无波。但他没有放松警惕。
“你怎么在这里?”他继续问,同时小心翼翼地用未被污染的左手,从旁边的淤泥里抠出一小块坚硬的、边缘锋利的骨片,握在掌心。没什么大用,但聊胜于无。
“我……我不知道……”小女孩的声音充满迷茫和痛苦,“我记得……船晃得好厉害……好吵……阿爹把我推进一个木桶里……然后……好黑……好冷……有水……我漂了好久……最后……就到这里了……四周都是黑的……还有那些手……”
(心理活动: 船难?木桶?听起来像是普通的海难幸存者?但……)
“你在这里多久了?”
“不……不知道……”她茫然地摇头,“好像……很久很久了……又好像刚掉下来……时间……时间不对劲……”她的声音里开始掺杂一种空洞,“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变得好轻……要飘走了……有时候……又觉得好重……要陷进泥里去了……下面那些手……一直在叫我……”
陈凡心念微动。时间感错乱,存在状态不稳定……这更符合这片海域的特性。
“你说‘它们都在下面’,‘它们’是谁?”
小女孩似乎颤抖得更厉害了。“是……是和我一样的人……还有……不一样的东西……有的还记得自己是谁……有的……只剩下害怕……或者冷……我们……我们都沉在这片黑泥下面……上不来……但有时候……能感觉到上面有……像你这样的……光……”
光?陈凡看向自己胸口黯淡的印记。
“光会怎样?”
“光……会吸引它们……”小女孩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一种诡异的、混合了恐惧和渴望的颤音,“下面的……会想靠近光……想……想变成光……或者……把光拉下来……一起……”
话音刚落!
小女孩坐着的那片淤泥,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不是冒泡,而是如同无数黑色的、粘稠的触手瞬间爆发,从泥浆里蜂拥而出,直接缠向她瘦小的身躯!而那些“触手”的末端,赫然是一只只扭曲、肿胀、指甲漆黑的手掌!
“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炸响!
小女孩的身影瞬间被无数黑手吞没,拖向淤泥深处!她的尖叫只持续了一刹那,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淤泥剧烈翻涌的“咕噜”声,以及……从淤泥深处传来的、层层叠叠的、充满了无尽饥渴与怨毒的 低语:
“下……来……”
“陪……我们……”
“冷……好冷……”
“光……给我光……”
“一起……沉眠……”
声音并非从一个点发出,而是从这整个颅骨空间的地下,从每一寸黑色淤泥里渗出!仿佛这厚厚的泥层之下,埋葬着无数无法安息的亡魂,此刻被“光”(陈凡的印记)和“活物”(陈凡的存在)所刺激,齐齐苏醒!
与此同时,陈凡臂甲上那块污浊痕迹,如同受到了召唤,猛然变得滚烫!蠕动的速度剧增,污浊的黑色快速向周围铠甲侵蚀,并且开始向内部渗透,带来针刺般的剧痛和强烈的、想要沉沉睡去的眩晕感!
(心理活动: 这淤泥和那血肉怪物是同源?!这痕迹是标记,也是引子!)
他猛地用左手骨片狠狠刮向臂甲的污痕!
“嘎吱——嗤!”
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响起,混合着某种黏腻液体被刮开的怪响。刮下了一层带着腥臭的黑泥,但更多的污浊仿佛有生命般,从刮痕两侧更快速地蔓延开来!而左手骨片接触污浊的部分,竟然也开始微微发黑!
淤泥的翻涌更加剧烈,无数黑手在泥面上挥舞,试图向陈凡所在的骨壁边缘蔓延。那些层层叠叠的饥渴低语,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试图瓦解他的警惕,诱使他踏入泥潭。
(心理活动: 不能留在这里!必须离开!)
陈凡当机立断,不再试图清除臂甲的污染,转身就朝着颅骨空间另一个看起来可能是出口的、稍大一些的破洞方向冲去!脚下淤泥飞溅,沉重的脚步在颅骨内回荡。
“别……走……”
“光……留下……”
低语变得更加急切,淤泥翻涌,几只离得最近的黑手猛地伸长,抓向他的脚踝!
陈凡险之又险地跃过一片稍浅的泥洼,避开抓握,头也不回地冲到了那破洞边缘。洞外是陡峭的、覆盖着湿滑藻类和黑色沉积物的骨壁,下方依旧是灰雾弥漫,看不清具体地形,但总比留在这个充满诡异淤泥和低语的颅骨里好!
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咚!”
身躯砸在下方一处相对坚实的、倾斜的骨架上,沿着骨架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灰雾立刻包裹上来,带着熟悉的阴冷和悲伤。颅骨内的低语和翻涌声被骨壁阻隔,变得模糊不清,但臂甲上的污染依旧在持续,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他挣扎着爬起来,辨认方向。完全迷失了。灰雾吞噬了一切地标,只有脚下这具庞大到难以想象、半埋泥沙中的巨兽骸骨,向着雾中延伸。
(心理活动: 必须找个地方,想办法压制或者去除这污染!不然迟早被它拖垮,或者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他沿着巨兽肋骨形成的天然“走廊”艰难前行,尽量选择高处、干燥些的地方,避开下方看不清的泥沼。胸口的印记因为之前的消耗和伤势,光芒微弱,只能勉强驱散一点靠近的灰雾和渗透的悲伤意念。
走了不知多久,就在他感觉眩晕感越来越强,视线开始模糊重影时,前方巨兽脊椎骨的转折处,出现了一个 向内凹陷的骨洞。骨洞入口不大,但里面似乎有空间,而且最重要的是,入口处的骨骼颜色相对正常,没有明显的淤泥或腐蚀痕迹,空气中也没有那么浓重的腐臭。
(心理活动: 那里……或许可以暂时容身。)
他强打精神,蹒跚着挪到骨洞口,谨慎地朝里面望去。洞内约两三米深,底部是干燥的骨粉和细沙,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似乎只是巨兽骨骼上一个天然的空腔。
他侧身挤了进去,背靠着内壁坐下,终于能稍微喘息。洞内虽然狭窄,但确实给人一种微弱的、与外界污浊隔绝的感觉。他立刻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右臂的污染上。
污浊已经侵蚀了小半截臂甲,并且开始向肩膀关节处蔓延。那种冰冷的、仿佛有无数细虫在铠甲下钻爬的感觉清晰无比。他再次尝试用融合印记的力量去压制。
暗银与暗金的光芒艰难地汇聚到右臂,与那蠕动的污浊接触。这一次,似乎因为离开了淤泥环境,污染失去了源源不断的支持,侵蚀速度稍微减缓,两种光芒与污浊形成了短暂的僵持,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出更多带着腥甜味的青烟。
但这僵持消耗巨大,本就暗淡的印记更加摇摇欲坠。而那股苍白的寂灭之意,依旧在旁边“冷眼旁观”,甚至……在陈凡集中精神对抗污染、意志出现空隙的刹那,它悄然地、贪婪地 吸取了一丝污浊中蕴含的、属于那些淤泥亡魂的绝望与冰冷。
(心理活动: 这邪种!连这种东西都吃?!)
陈凡又惊又怒,却无可奈何。他现在全靠印记维持这躯壳和意识,邪种虽然危险,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力量的一部分,只是这“进食”偏好实在令人胆寒。
就在他艰难地、一点点将污浊从肩关节处逼退少许时——
骨洞外,灰雾之中,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哨卫整齐沉重的“咚!咚!”声,也不是血肉怪物粘腻的蠕动声。
而是……轻盈的,带着些许湿漉漉水渍的,“啪嗒……啪嗒……”声。
像是赤脚踩在潮湿地面上的声音。
一步一步,不紧不慢,正朝着骨洞的方向而来。
陈凡的动作瞬间僵住,连呼吸(意识流动)都屏住了。他死死盯着骨洞那狭窄的入口,右手握紧了那块边缘已经有些发黑的骨片。
“啪嗒……啪嗒……”
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骨洞入口外。
透过入口有限的光线,陈凡看到了一双脚。
一双小小的、沾满了黑色泥浆、冻得有些发青的、孩子的脚。
紧接着,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洞口外传来,与之前在颅骨内听到的一模一样:
“大哥哥……你在这里吗?”
“外面……外面好可怕……”
“那些黑手……又来了……”
“我……我能进来吗?”
“求求你了……我好冷……”
陈凡看着洞口外那双泥泞的小脚,听着那无比逼真的恐惧呜咽,臂甲上正在被逼退的污浊,突然猛地 反向侵蚀 了一截!
与此同时,他胸口那沉寂的融合印记,深处那缕苍白寂灭之意,对着洞口的方向,第一次传递出了一种清晰的、冰冷的——
饥饿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