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黑曜石路径光滑冰冷,仿佛被反复打磨了千万年。陈凡每一步都落得异常谨慎,铠甲靴底与地面接触的轻响,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雾气中,传不出多远就被吞噬殆尽。唯有两侧那些鞠躬或僵立的焦黑盔甲残骸,如同沉默的仪仗,又似送葬的行列,在雾中投下更加深沉的阴影。
越是深入,路径两侧的焦黑盔甲越是密集。它们的姿态也逐渐变化,从一开始简单的直立或微弯,到后来出现各种扭曲、挣扎、甚至跪伏的形态。有的盔甲双臂前伸,五指深深抠进地面(尽管那黑曜石地面坚硬无比,并未留下痕迹),仿佛在临死前竭力想要抓住什么或推开什么;有的则蜷缩成一团,头盔深埋,像是要躲避某种无法承受的注视;更有甚者,盔甲本身呈现出怪异的熔化后又重新凝固的迹象,与地面彻底熔铸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心理活动: 这些都是……试图通过这里的‘人’?或者,是这里的‘守卫’?他们遭遇了什么?)
陈凡不敢去触碰这些焦黑的遗骸。他只是将感知凝聚到极致,尤其是暗银印记赋予的“界定”感,如同无形的触须,轻轻扫过这些残骸的表面。没有回响,没有成型的执念,只有一种极其稀薄、近乎本能的 “抗拒”与“警示” 的残留情绪,如同烧焦的纸张边缘最后一点火星,微弱,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这些情绪碎片无法组成连贯的信息,但千篇一律的“抗拒”对象,似乎都指向路径的尽头——那点微弱的银白光芒所在。
而当他的感知偶然扫过一具姿态特别扭曲、仿佛在仰天无声咆哮的焦黑盔甲时,一段更加清晰、但也更加破碎的意念碎片,猛地刺入他的意识:
“……不……不能过去……”
“……光……是假的……”
“……它在……等……”
“……饵……我们都是饵……”
碎片戛然而止,带来的寒意却比浓雾更甚。
(心理活动: 饵?谁是饵?等待的是什么?那银白航标……是陷阱?)
陈凡的心沉了下去。巨兽“负山”的遗言充满了悲壮与一丝希望,而这些焦黑盔甲残留的,却是纯粹的恐惧与绝望的警告。究竟该相信哪一个?或者说,这两者揭示的,是否是同一事物的不同侧面?
他停下脚步,望向路径尽头那点似乎永恒不变、却又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银白微光。荆棘骨传来的牵引感依旧清晰而坚定,甚至因为靠近目标而变得更加温暖有力。体内的邪种,更是躁动不安,那份贪婪的渴望几乎化为实质的瘙痒,在他的意识边缘抓挠。
走,还是不走?
回头?身后是茫茫雾海、淤泥亡魂、冰冷哨卫,以及那些无孔不入的空间裂痕与幽灵频段。留下?这路径两侧的焦黑盔甲,就是最好的警示——停滞不前,或许最终也会变成它们中的一员。
(心理活动: 没有退路了。无论那是希望还是陷阱,都只能走下去。至少,要去亲眼看看。)
他握紧了荆棘骨,骨刺传来的暖意让他稍微定神。他不再刻意感知两侧的焦黑盔甲,将绝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正前方和自身状态上,继续迈步前行。
随着距离银白光芒越来越近,四周的环境发生了新的变化。墨色的雾气开始变得稀薄,不是消散,而是如同被某种力量排斥、净化,呈现出一种略微通透的灰白色。脚下的黑曜石路径变得更加宽阔、平整,两侧的焦黑盔甲残骸也渐渐稀少,最终完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路径两旁,开始出现一些低矮的、闪烁着微弱荧光的 水晶簇。这些水晶并非纯净透明,而是内部充满了絮状的灰雾,但整体散发出一种相对稳定、宁静的力场,与长眠滩无处不在的悲伤和混乱感截然不同。水晶簇的形状也颇为规则,像是被人精心栽培过。
(心理活动: 净化区域?这里被‘处理’过?为了迎接什么?还是……囚禁什么?)
水晶簇的出现,让周围空间的“悲伤”和“迷失”感大幅减弱,甚至连灰雾中隐约的窥视感和低语都消失了。一种诡异的、洁净的 寂静 笼罩下来。这寂静并非安宁,更像是一种真空,一种被强行剥夺了所有“杂音”后的绝对死寂,反而比之前的喧嚣更加令人不安。
胸口的融合印记,在这里也显得有些不适应。暗银和暗金的流转变得有些滞涩,仿佛力量受到了无形规则的压制。唯有那苍白的寂灭之意,依旧活跃,甚至因为周围“杂音”的消失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具存在感。它像一条潜伏在清水下的苍白水蛇,轮廓分明,等待着猎物。
路径的坡度开始微微向上延伸。陈凡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走向一个相对的高处。前方,那点银白光芒越来越清晰,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光点,而是一个稳定的、大约拳头大小的光源轮廓。
终于,他走到了路径的尽头。
这里是一个不大的、被水晶簇环绕的圆形平台,平台地面依旧是光滑的黑曜石,纤尘不染。平台中央,矗立着一座 低矮的、由某种银白色金属(或类似材质)构成的菱形柱碑。柱碑大约一人高,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花纹或铭刻,唯有顶端,悬浮着那点恒定散发柔和银白光芒的光源——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被束缚、凝练的纯净能量,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清晰与稳定感。
这就是“银白航标”。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一种与周围水晶簇同源、但强大纯净无数倍的“秩序”与“界定”气息。这气息与陈凡印记中的暗银部分隐隐呼应,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根源,仿佛是一切契约与规则最初的雏形。
荆棘骨的牵引感在这里达到了顶峰,甚至微微震颤,仿佛要脱离陈凡的手,飞向那柱碑。而陈凡体内,邪种那股一直躁动不安的渴望,在真正看到航标的瞬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 沸腾!
不是对“终结”的渴望。
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邃的 “回归”与“吞噬”交织 的冲动!仿佛这银白航标,对邪种而言,既是“家”,又是“必须吃掉的食物”!
(心理活动: 不对!这感觉……邪种和这航标……有某种根本的联系?!)
陈凡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没有立刻靠近柱碑。他站在平台边缘,警惕地观察着。平台除了柱碑和水晶簇,空无一物。四周被稀薄的灰白色雾气环绕,下方的长眠滩和远处的灰雾之海都被遮蔽,这里仿佛一个独立悬浮的孤岛。
他尝试将一丝暗银印记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探向柱碑。
当那缕暗银气息触及柱碑表面的刹那——
柱碑光滑的表面,忽然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紧接着,一幅清晰无比的 立体影像,在柱碑上方投射出来!
影像中,是一片浩瀚无垠的、由无数流动光带构成的璀璨星海,复杂精妙到超越想象。星海中央,有一个无比庞大的、由纯粹银白光芒构成的 复杂立体符文,缓缓旋转,散发出浩瀚无边的规则与契约之力。这符文,与银白航标的光源,形态上一脉相承,只是规模和力量天差地别。
一个宏大、温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直接响彻陈凡的意识:
“……检测到低位契约印记共鸣……”
“……启动基础辨识协议……”
“……欢迎抵达,‘万界契约之环’——第七千三百二十一外侧临时观测锚点,‘寂静之眼’。”
“……本锚点主要功能:环境规则稳定、概念潮汐监测、迷失信标播发。”
“……当前状态:严重受损。能量储备:0.7%。外部连接:全部中断。监测到高强度‘混沌迷雾’污染,锚点净化协议超负荷运转,已进入最低功耗维持模式。”
“……警告:锚点核心‘秩序之源’(即银白光团)正遭受持续概念侵蚀。预计完全沉寂时间:无法估算。”
“……根据《泛维度文明互保及迷失救助公约》第一千二百条,在锚点彻底沉寂前,仍可执行最后一次‘基础指引’及‘印记净化’服务。”
“……请符合条件的迷失者,靠近‘秩序之源’,接受指引与净化。”
影像和声音缓缓消散,柱碑恢复光滑。
陈凡站在原地,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
万界契约之环?外侧临时观测锚点?寂静之眼?混沌迷雾?
这些词汇指向一个远超想象、横跨无数世界的宏伟体系!这银白航标,并非某个特定文明的造物,而是这个庞大体系设置在“外侧”(可能是类似这片迷失之海的危险区域)的一个观测和救援站点!它播发的信标,就是给迷途者指引方向的“航标”!
而现在,它濒临死亡,被所谓的“混沌迷雾”(很可能就是这片灰雾之海)污染侵蚀。
(心理活动: 最后一次‘基础指引’和‘印记净化’……这是机会!)
指引,或许能告诉他如何离开这片海域,甚至如何前往其他相对安全的世界!净化,或许能解决他体内邪种和印记污染的问题!
但……邪种那异常的反应,还有那些焦黑盔甲的警告……
他看向那团悬浮的、看似纯净的银白“秩序之源”。在那宏大声音的描述中,它正在被“混沌迷雾”持续侵蚀。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浮现。
(心理活动: 如果……侵蚀已经发生了呢?如果这所谓的‘秩序之源’,或者这个锚点本身,已经……被污染了?所谓的‘指引’和‘净化’,会不会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同化’或‘捕食’?那些焦黑盔甲,会不会就是之前相信了指引,靠近后被‘净化’掉的?)
他握紧了荆棘骨,指节发白。体内的邪种,对着那银白光团,传递出越来越难以抑制的、混合了渴望与强烈敌意的冲动。
仿佛那光团,既是它极端渴求之物,又是与它本质截然对立、必须毁灭的存在。
陈凡站在平台边缘,距离那散发着柔和光芒、承诺着希望与净化的柱碑和光团,只有十步之遥。
向前,可能是生路,也可能是最精致的陷阱。
后退,则永困迷途,与邪种和体内的隐患共存,直至被这片海域彻底吞噬。
寂静,包围着他。水晶簇微光闪烁。
他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