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龙山西北面的山脚下,密林边缘,有一家野店。
这家酒店位置选的甚好,来往行人都要到里面喝一碗才肯继续赶路。
日上三竿,太阳毒辣得很,山林觅食的毒虫猛兽都不敢出门,只窝在山洞里纳凉。
天这般热,偏有一名头戴白色范阳笠的汉子,正从远处风尘仆仆赶路而来。
只见这条汉子手里拎着一把朴刀,此刻当做杵地的拄杖用,一步一喘走的甚是艰难。
他背上拴着一个灰色包裹,脚下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沾满泥水。
在太阳的炙烤下,汉子青黑色的面颊渗出许多汗来,抬手擦了一把,道:“这贼老天,俺杨志哪里得罪了你,竟这般对俺!你想叫俺死,俺偏要好好活着!”
杨志又急又饿,又兼赶路许久,身体疲惫的紧。
“这天实在酷热,若没有酒喝,怎么熬得下去?”
正自恍惚间,眼前突然出现一家酒店。
杨志大喜,正要进去吃碗酒,一摸口袋,却是分文也无。
衣服、包裹…杨志细细找遍全身,还是找不到钱。
可是口腹饥渴尤甚,怎么办?
这厮犹豫片刻,决定进去吃顿白食。
“该死的老都管,年纪这么大活到狗身上去了,若非尔等麻痹大意,俺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骂一声晦气,杨志来到酒店门口,压了压帽檐,寻了一张角落的桑木桌凳坐下。
“啪”的一声,将包裹放在桌上,朴刀倚靠在墙边。
“店家来个人,赶路许久,正是饥渴,好酒好菜都给俺端上来!”
店里招呼客人的是一个村妇,见他进来连忙扭着腰身走到近前:“哟,客人打哪儿来,一路辛苦了,要牛肉还是羊肉,酒要多少?”
杨志有些心虚,不过还是瓮声瓮气地说:“先打两角酒,牛肉切上两斤,要瘦一点!”
村妇笑嘻嘻的:“好嘞,俺家牛肉今天刚卤的,保管客人满意。”
不多时,一个伙计端上来一盘精瘦的牛肉和一壶酒。
“客人慢用!”
杨志看到桌上的饭食,喉咙一动,咽了咽口水,随即好似饿死鬼投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那吃相好似风卷残云,把其他客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一边嚼着肉,一边倒酒喝,端的无比痛快,几日以来风餐露宿的疲惫在这一刻全都一扫而空!
酒足饭饱,杨志打了个饱嗝,微微抬起眼皮打量四周。
眼见无人注意到他,这厮拿起包裹,抄起包裹径直往外面走!
岂料那村妇早就盯着他,见状喊道:“客人且慢,你这是打哪儿去,还没付钱呢!”
杨志装作没听到,低着头直冲冲往外走。
村妇岂肯罢休,大声喊道:“快来人呐,有人吃白食啦!”
听见妇人的声音,后厨接连冲出三四条赤膊大汉,团团将杨志围住。
为首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汉子,蒜头鼻,眼睛略带浮肿,叫道:“你这厮活腻歪了,竟敢到俺家店里来吃白食?”
杨志强自辩解道:“俺岂会吃你白食,先赊一赊,出去解个手,回来一起算钱给你。”
那年轻汉子冷笑一声:“俺家是小本生意,概不赊欠,你这厮出去解手为何要带包裹,还说不是吃白食?俺也是正经做生意的,把饭钱结了,便放你离开!”
杨志不肯束手就擒,心想这些人虽然多,但只要解决一个,剩下的人想必不敢来追。
当即抄起朴刀,就要与这几个大汉厮杀。
那年轻汉子见他铁了心不付钱,心里一肚子气,便招呼几个庄客动手!
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旁边有张桌子的客人突然说道:“且慢,店家,这位好汉的饭钱我们替他结了,你们休要动手。”
年轻汉子听见有人肯结账,自然犯不着与他冲突,便收住了手,道:“既然有人发好心替你出钱,那此事便罢了,这位客人你自便吧。”
范阳笠下,杨志一张黑脸红扑扑的,觉得无比羞愧。
抬头向那说话的客人看去,只见那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此人状貌魁梧,却生的好生俊俏!
杨志走到他面前,拱了拱手,道:“多谢这位好汉出手相助,杨某非是那等吃白食的人,只是赶路到此,手里没了盘缠。”
这俊俏郎君爽朗一笑,邀请道:“壮士客气了,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若是不嫌弃,坐下一起喝点?”
杨志才吃了两角酒,远远不够解馋的,闻言有些心动。
只是不仅要人家替自己结账,还要蹭吃蹭喝有些不好意思,不免磨蹭起来。
俊俏郎君拉着他,道:“好汉不要多虑,四海之内皆兄弟,相逢就是缘分,吃杯酒值当什么?”
罢了,既欠了人情,也不在乎这一点了。
杨志当即不再磨叽,将包裹和朴刀重新放了,坐在俊俏郎君对面。
俊俏郎君给他倒了一碗酒,笑问:“壮士如何称呼,为何来到此处?”
杨志干了一大碗,擦了擦嘴巴,随即重重叹了一口气:“俺乃是杨志,江湖人送外号青面兽的便是。”
俊俏郎君问:“莫不是在东京卖刀的殿前司杨制使?”
杨志一愣,在这荒郊野岭还有人认识他?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俊俏郎君自然就是郑天寿了,为了青面兽杨志,他在二龙山下已经等了两三天。
他记得杨志在这里出现,是在操刀鬼曹正的酒店里吃白食。
杨志不好找,曹正还不好找么?二龙山下就那么几家酒店,一问便知。
守株待兔至今,兔子终于还是来了。
“杨制使在东京一刀杀了那泼皮牛二,江湖里人人拍手称快,郑某也是慕名久矣,只是听说杨制使后来去了大名府,不知为何会到这青州来?”
杨志见此人当真认识他,还知道他杀了泼皮牛二的事,当即心生几分亲近。
“此事说来话长…”
杨志喝了一口闷酒,将他在东京卖刀后面的事情备细说了。
因为杀了牛二,他被高俅授意京兆府尹,发配到大名府充军。
大名府的梁中书见他有些本事,便收在麾下做事,更是让他亲自押运送给蔡京的生辰纲。
然后来到黄泥冈上,遇到一伙装作贩酒和枣子的强盗,将他一行人用蒙汗药麻翻,把生辰纲十来担金银珠宝尽数夺去!
杨志自知无法向梁中书交代,曾想过自杀,可是不甘心就这么窝囊的死去,所以便苟活下来,懵懵撞撞地走到青州来。
将事情讲完,杨志早已泪流满面,道:“俺先是失陷花石纲,丢了殿前司制使的职位,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又遇到一帮该杀的贼子,俺青面兽杨志怎的如此不受上天待见?本待要寻短见,只是想到俺也是名将之后,不能为国战死沙场,就这么白白死了,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说起杨志的出身,乃是北宋名将杨业的孙子。
杨业,也就是《杨家将》里故事原型,杨家七将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