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彦达闻言将笔搁下,问道:“这小子等多久了?”
小厮答道:“约莫半个时辰了。”
慕容彦达不屑一笑,摇头道:“无妨,再晾他一会儿,老夫先去补个觉,等半个时辰后你再来喊我。”
一晃过了半个时辰,小厮前来敲门。
慕容彦达起床,慢条斯理换了衣服,来到会客厅。
只见那里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温文尔雅,相貌堂堂。
慕容彦达捋了捋胡须,脸上有几分歉意,道:“哎,老夫昨天批阅公文直到三更天,不期今天睡过了头,家里的下人不懂事,让贤侄等了那么久才来叫老夫,贤侄别往心里去。”
男子站起身来,尴尬地笑了笑,道:“叔父为了青州百姓日理万机,小侄佩服,不过还是应当保重身体才是,小侄冒昧前来拜访,倒是打扰叔父休息了。”
慕容彦达邀他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老了,身体不中用喽,不知道贤侄今日来找老夫有何要事?”
男子从身旁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道:“叔父,你也知道小侄最喜欢收集一些金石玩物,最近小侄偶得一件珍宝,特意带来给叔父帮小侄掌掌眼。”
说起珍宝,慕容彦达可就不困了,好奇地问道:“贤侄得了什么宝贝?”
男子将木匣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颗鹅黄色的珠子。
“珍珠?”慕容彦达皱着眉头,这玩意儿对于普通人来说还算珍贵,但对收藏着无数宝物的他而言只能说是凡品。
男子看穿他的想法,嘴角一勾,道:“叔父您再仔细瞧瞧,可知道来历?”
慕容彦达看他煞有介事,不由凑近细细端详,只见这珠子颗粒硕大圆润,晶莹剔透,确实远远胜过一般的珍珠。
“这品相确实不错,贤侄打哪儿弄来的?”
赵明诚见他不识货,心里暗自摇头,若不是有求于这位父亲故交,他才不会将这件宝物带来,更何况现在显然是明珠暗投了。
只好提醒道:“此珠来自北边辽国。”
慕容彦达脑海“嗡”地震颤了一下,不敢置信地问道:“难道是北珠?”
赵明诚笑着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叔父好见识!”
“哎呀哎呀,老夫玩了几十年收藏,没想到在真正的珍宝面前却眼拙了,让贤侄见笑了!”
慕容彦达捧着珠子细细把玩,爱不释手。
也不怪他没认出来这颗“北珠”,因为这种珠子走俏地很,在大宋只有皇家和几个王公贵族有门路。
此珠原产于女真地区,是一种淡水珍珠,采珠过程十分困难。
夏季珠蚌活跃,形成的珠子品质极差,只有在秋冬季节成熟的珍珠,品质才能达到上乘,深受辽国和大宋贵族的青睐。
然而每年十月以后,北方冰天雪地,采蚌者无法忍受寒冷下水采珠。
怎么办呢?后来,辽国人发现有一种天鹅以蚌为食,北珠会留在天鹅的嗉囊中。
海东青是一种生活在辽国五国部以东大海中的一种猛禽,擅长捕杀天鹅,辽国为了获得北珠与大宋交易,便要求女真部落提供海东青,通过海东青捕捉天鹅来获取北珠。
为了得到海东青,辽国甚至开辟了一条直达五国部的“鹰路”,每年派遣“银牌天使”去五国部索要,这些银牌天使贪得无厌,不仅索要海东青,还要求女真年轻女子自荐枕席,最终引起女真人的奋起反抗。
由此可见,一颗北珠究竟有多珍贵,就连身为国舅的慕容彦达也只是听说过,见都没见过。
慕容彦达打量着珠子叹道:“听说为了这北珠,契丹人甚至与女真人打起来了,现在鹰路已断,没有了来源,不知贤弟从哪里弄来的?”
赵明诚道:“小侄也是因缘际会,从一个熟人那里买来的,小侄喜欢古玩字画,这些东西还算有些门路。”
说起来赵明诚有些心疼,他可没钱去买这种宝贝,乃是用他收藏的两幅名家真迹去换的,而且搭了许多人情在里面。
慕容彦达伸手点了点他,笑道:“德甫你啊,确实在收藏界颇有名气,以前还在京城的时候老夫就听说过你了。”
赵挺之早年在京城做宰相的时候,赵明诚在太学读书,邂逅了随父进京做官的李清照,两人结为连理。
当时赵明诚就很喜欢文物古玩,甚至在大相国寺典当了衣服买下一幅字画,引来京城文人的热议!
如今赵挺之因为得罪蔡京罢相亡故,赵明诚也受多方牵连丢了官职,这些风流往事都埋没在尘埃里了。
赵明诚见他打心眼里喜欢,便抛出来意:“叔父,小侄如今赋闲在家,生活难以为继,恳请叔父念在家父的份上帮忙往宫里打点打点,小侄若能恢复官职,到时候再来相谢!”
慕容彦达正在把玩北珠,闻言身子一顿,脑筋开始转动起来。
这赵明诚倒是口气不小,如果他没记错,此子原来好像是正六品的鸿胪少卿吧?
没有官家或者宰相点头,让他恢复官职怎么可能办得到?
他确实在宫里有门路,但赵明诚是受他父亲和夫人家那边连累被免职的,如果帮他打点,岂不是得罪了当朝权贵蔡太师?
以蔡太师远胜慕容贵妃的恩宠,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赔了买卖还要折本。
这交易不划算做啊,可惜!
慕容彦达心里暗叹一声,将木匣关了起来,还给赵明诚,道:“贤侄,虽然本官与家姐一母同胞,但自从家姐进宫后,其实与她联系不多,每次来信总要告诫我们这些皇亲国戚,不要依仗她的权势胡作非为……唉,叔父我啊,也靠她不着哩。”
赵明诚心里一个“咯噔”,本以为有备而来,可以用这颗罕见的“北珠”投其所好,定然可以打动这位叔父。
没想到慕容彦达平时贪婪成性,这次却那么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
这颗“北珠”当真一点儿吸引力没有吗?赵明诚心里自然清楚,说到底这慕容彦达还是畏惧蔡京的权势罢了。
知道此行没戏了,赵明诚只好稍坐片刻,心灰意冷捧着木匣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