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站在被勒令停工的桥墩旁,看着冰冷的停工通知,眼神幽深。
钱组长那看似严谨实则刁难的做法,文书记在董事会上充满敌意的质疑,吕鑫那模棱两可的“研究讨论”……这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很显然,这是“那些人”的一次反扑。
目标正是指向邕廉高速和他张宏本人。
并且,对方不再使用暴力这种低级手段,而是拿起“规则”这把更锋利的刀,要将他绞杀在官僚程序和“合规”的泥潭里。
几天后,上级部门一纸文件送达张宏手中:
【鉴于邕廉高速项目和南方三建集团在审计过程中发现诸多程序及技术应用方面的问题,为确保工程质量和安全,经研究决定,暂停该项目一切施工作业,进行全面整改核查。复工时间,另行通知。】
冰冷的铅字,鲜红的官印,宣告了暂时的失败。
张宏看着通知,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或沮丧。
他平静地将通知折好,放进抽屉。
“大力,”张宏叫来王大力,“通知下去,按上面要求,有序停工。做好设备维护和人员安抚。”
“张总!我们……”王大力急了。
“急流勇退,未必是坏事。”张宏打断他,眼神深邃,“正好,工人也累了,趁机让大家放个假。”
他知道,上面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
硬顶,只会正中对方下怀。有时候退一步,暂避锋芒,未尝不是正确选择。
…………
红河镇,镇政府大院门口。
正是下班时间。陈文秀拎着包,疲惫地走出大楼。
夕阳的余晖拉长了她孤单的影子。
刚走出没几步,一个身影就拦在了她面前。
“文秀,下班了?”
杨光宇脸上挂着自以为迷人的笑容,手里还晃着车钥匙,“累了吧?走,带你去个新开的咖啡馆坐坐,放松一下。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
陈文秀眉头紧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厌烦:“杨镇长,谢谢。我要回家,麻烦你让开!”
“回家多闷啊?就喝杯咖啡,聊聊天。”
杨光宇上前一步,试图去接陈文秀的包,“你看你,都瘦了……”
他的手还没碰到包带,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突然从旁边伸出,稳稳地按住了杨光宇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杨光宇瞬间僵住,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位同志,公共场合,注意影响。”
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
陈文秀猛地转头,看到那张朝思暮想、此刻还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脸庞,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疲惫和委屈。
“张宏?!”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喜悦。
张宏一身简单的深色夹克,风尘仆仆,眼神明亮锐利。
他甩开杨光宇的手腕,看都没看对方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自然地接过陈文秀手中的包,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动作亲昵而写满了保护色彩。
“等久了吧?路上有点堵车。”张宏的声音温柔下来,带着一丝歉意,目光专注地落在陈文秀脸上,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走,回家。我给你带了咱妈亲手养的土鸡,晚上炖汤给你补补。”
这旁若无人的亲昵和宣告主权般的姿态,让周围的空气都静了一瞬。
几个下班的同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杨光宇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像打翻了调色盘,尴尬、羞恼、愤怒。
他精心营造的暧昧氛围和若有若无的“追求者”形象,在张宏这近乎碾压般的出现和亲昵举动面前,瞬间碎成了渣,显得无比可笑。
陈文秀依偎在张宏坚实的臂弯里,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和令人安心的力量,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看着杨光宇那副窘迫的样子,心中只觉得无比畅快,脸上绽放出灿烂明媚的笑容,用力点头:“嗯!回家!”
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如同一幅温暖的画。
杨光宇僵在原地,像个被遗弃的小丑,感受着周围同事投来的、带着了然和一丝嘲弄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所有的流言蜚语,在这一刻不攻自破。
陈家老屋小院。
夕阳的金辉洒满小小的院落。
锯木声、敲打声、吆喝声混成一片,充满了烟火气和活力。
回到家,陈文秀发现,今天家里居然来了一大群客人。
王大力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腱子肉,正和赵铁牛一起,小心翼翼地给屋檐下新加装的无障碍坡道安装最后一块防腐木板。
林晓峰和刘芳在厨房进进出出,帮忙张罗着晚饭。
同样坐在轮椅的孙二狗和苏瑶,则陪着坐在轮椅上的陈建国,在院角的葡萄架下聊天,逗得老爷子开怀大笑。
听说陈家老房子漏水漏风,出了些问题。张宏干脆叫来了自己的老班底,给岳父家的老房子做一个全面翻修。正好邕廉高速南边工程停了,大家伙儿都闲的没事。
陈建国看着这些生龙活虎、性格各异却又都透着淳朴真诚的桃源汉子,再看看在院子里指挥若定、不时蹲下来检查坡道角度的张宏,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欣慰和暖意。
这些天,张宏带着桃源施工队这帮老兄弟,亲自上手,把他这破败的老房子彻底翻修了一遍。
加固了地基,更换了腐朽的房梁和门窗,粉刷了墙壁,重新铺设了水电线路,还在门口和卫生间都贴心地加装了方便轮椅通行的坡道和扶手。每一个细节,都透着用心。
张宏严谨细心的工作态度,让老头子非常满意。那熟练的抹灰动作,一看就是真本事技术过硬的建筑工。
而且,每天王大力、赵铁牛这些人还陪着他下棋聊天喝酒解闷,别提多痛快了。
“陈大哥,您看这坡道角度行不?推着不费劲吧?”王大力抹了把汗,憨厚地笑。
“好!好得很!比原来那破门槛强多了!”陈建国乐呵呵地点头。
“老陈,您这葡萄架明年肯定结得更多!我们给您加固了架子!”赵铁牛也凑过来笑道。
“哈哈,好!到时候请你们来喝我泡的葡萄酒!”陈建国开怀大笑,爽朗笑声回荡在小院里。
于是最近一段时间,陈文秀每天下班推开院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生机勃勃、其乐融融的画面。
夕阳的暖光勾勒着张宏专注的侧脸,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他正蹲在那里,用卷尺仔细测量着门槛的高度,然后指挥着工人再加宽一点,确保轮椅进出更顺畅。
巨大的暖流在陈文秀的心房里涌动。所有的疲惫、工作中的烦扰,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这才是她的家,她的港湾。
“回来啦?”张宏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陈文秀,脸上立刻绽开温暖的笑容,自然地起身迎上去,接过她的包,“正好,准备开饭了。今天炖了豆腐鱼头汤,炒了你爱吃的笋干腊肉。”
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小院中央支起了大圆桌,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
桃源村的老兄弟、陈建国、陈文秀围坐在一起,像真正的一家人。欢声笑语,碗筷叮当。
晚饭后,张宏和陈文秀并肩坐在修缮一新的堂屋门槛上。
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院子里,王大力他们还在和陈建国说笑着。
陈文秀把头轻轻靠在张宏的肩膀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和熟悉的温度。
这些天,张宏仿佛要把过去缺失的陪伴都补回来。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早餐晚餐,中午还特意把热乎乎的饭菜送到她办公室,惹得一群女同事羡慕不已。
这种被捧在手心、细心呵护的感觉,让她幸福得如同泡在蜜罐里。
“张宏…”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和期待,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他粗糙的衣角,“工地那边…真的没关系吗?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上面神仙打架,我正好偷个闲。”张宏笑了笑,握紧她的手,语气轻松却带着力量。
“放心,天塌不下来,而且有高个顶着。我正好多陪陪你和咱爸。”
他侧过头,看着陈文秀在月光下清丽柔和的侧脸,眼神温柔,“你瘦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那个杨光宇,我已经让上面领导警告过他了,你不用再担心他回来烦你。”
“嗯……”
陈文秀的心像蜜一样甜。
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睛如同落入了满天星辰,勇敢地迎上张宏的目光。酝酿了许久的话,终于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吐了出来:
“我…我们…什么时候领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