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的京城,空气里还裹着北方特有的干冷。
张宏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首都机场t3航站楼,他停在出口,打量着航站楼巨大的钢架穹顶,钢架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这种光泽,让身为工程人的他在这异地他乡莫名有了一份熟悉与安心感。
人潮涌动,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张宏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属于首都特有的干燥冰冷空气侵入咽喉,让他这个南方人喉咙发紧,多少有些不适应。
举目望去是一片开阔平原,高楼林立,一望无际——这就是华夏的首都,千年的古城。
张宏是第一次脚踩在首都的土地上。前一世,这一世他都是第一次来。
眼前的一切,庞大、崭新,带着一种高速运转的轰鸣感,与记忆里新闻里看到的那个更加繁华却也更加拥挤的北京,微妙地重叠又错开。
张宏感觉到时空的隔离,更加清楚体会到重生者的内心孤独。
“张老师!这边!”一个清朗的声音穿透嘈杂,带着确认的语气。
张宏循声望去,出口处一个穿着整洁夹克、戴着细框眼镜的年轻人正用力挥手,脸上带着书卷气的热忱。正是梁东兴教授的学生,钟汉灵。
张宏快步走过去,伸出手:“钟博士,麻烦你了。叫我张宏就可以了。”
“梁老师特意交代的,一点不麻烦!张老师一路辛苦,上车吧,我送你去工程院!”
钟汉灵热情地握住张宏的手,顺手接过张宏的行李包,十分有礼貌。
京城牌照的半新帕萨特驶出机场高速,汇入车流。
张宏的目光掠过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致。
鳞次栉比的高楼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拔地而起,巨大的广告牌展示着这个时代的蓬勃野心,间或闪过一些灰扑扑的胡同墙面,如同城市高速奔跑时遗落的旧布片。
阳光透过车窗,在张宏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的光影,古铜色的皮肤显得他格外硬朗。
“张工第一次来北京?”
钟汉灵一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一边问道,语气里带着点京城人特有的熟稔和好奇。
“嗯,第一次。”
张宏应道,目光依旧流连在窗外。
他看到路边巨大的“鸟巢”和“水立方”的指示牌一闪而过,记忆里关于2008年奥运盛况的喧嚣画面瞬间复苏,又迅速沉静下去。
“那您可得多待几天,好好转转。故宫、长城、颐和园……虽然人多点,但来一趟不去看看,可惜了……”
钟汉灵如数家珍,热情推荐,“对了,梁老师念叨您好几天了,说您一来,我们组好多悬着的技术难题,就有谱了。”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张宏,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佩服,“张老师,你发明的第六代水泥技术,邕廉高速那个三代半工艺,院里都传遍了!都说您是神人!”
张宏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摇了摇头:“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瞎琢磨出来的,运气好。”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自得。
车内安静了片刻,只有发动机的低鸣和窗外城市的喧嚣。
张宏目光扫过路边一家刚开业的苹果授权店门口排起的长队,想到了同样在京城刚起步的大米手机……现在是2010年,那些未来尽人皆知的新事物,才刚刚兴起。华夏也处于起步腾飞的关键阶段。
谁能想到短短十五年之后,华夏就能追上太平洋彼岸那个国家,跟地球村老大掰手腕呢?
车子驶入北四环时,张宏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两个字。
到了?电话那头传来轻柔的女声,背景音里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刚到。张宏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你那边怎么样?
在看红河镇的水利改造方案。陈文秀顿了顿,不说了,你忙吧……
长话短说,电话只是简单报了个平安。
放下手机,张宏眼前浮现出妻子在办公室认真伏案工作的侧影,嘴角不自觉扬起。
一个多小时后。
帕萨特最终驶入一个绿树成荫、建筑风格沉稳肃穆的大院。门口的卫兵查验了证件,动作标准利落。车子停在一栋爬满常青藤的灰色老楼前。
“到了,张工,这里是工程院的职工大院,这段时间您就住这儿。”钟汉灵熄了火,“我带您去房间,条件还行,就是旧了点。”
房间不大,但整洁明亮。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简朴实用。窗外是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枝桠间已经萌发出嫩绿的新芽,映衬着背后首都蓝天特别开阔辽远。
张宏刚把行李箱放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房门就被敲响了。
“咚咚咚!”声音急促,带着一种熟悉的、不容拒绝的急切。
张宏拉开门,梁东兴教授那张和蔼的脸庞立刻出现在眼前。老先生穿着半旧的灰色夹克,头发花白,眼神却锐利明亮。
“小张!可算把你盼来了!”梁东兴一把抓住张宏的胳膊,力气不小,“走走走,别收拾了!先跟我去开会,见领导!咱们项目组就等你这个‘秘密武器’了!”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张宏往外走,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梁老,这……”张宏有些措手不及,但也没挣脱,顺从地跟着往外走。
“行李让小钟帮你归置!会议要紧!”梁东兴不容分说,对旁边有些发愣的钟汉灵挥挥手,“小钟,你弄一下!”
他拉着张宏,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往主楼方向快步走去,脚步生风。
“梁老,我这刚下飞机,对工作情况都还不熟……”走在连接两栋楼的林荫道上,张宏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迟疑。
两人身边,行色匆匆的研究员和学者擦肩而过,空气中弥漫着似乎能闻得见油墨味的学术气息。
“熟什么熟?”梁东兴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你搞的那些东西,哪一样是照着书本按部就班来的?你拿出来的新材料新工艺,院里的几个老家伙研究了半个月才敢说摸到点门道!”
他侧过头,目光炯炯看着张宏,“小张,把你请来,不是让你来当学生的!是让你来当老师的!把你脑子里那些东西,把你在工地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真东西,亮出来!国家需要这你建言献策!”
他用力拍了拍张宏结实的后背,力道沉甸甸的,“别怕,大胆说!你的能力,我看比我们这些坐办公室的老家伙,只强不弱!”
这番话,像一股滚烫的激流,冲散了张宏心头最后一丝初来乍到的陌生和忐忑。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植物清香的空气,胸膛挺直了些,脚步也跟上了梁东兴的速度。高大的身影在午后的树影下显得沉稳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