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邕州，暑气初显。
省城会展中心。
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汗味混合着纸张油墨的气息蒸腾弥漫。
一年一度的春季大型人才招聘会正如火如荼。巨大的横幅、闪烁的LEd屏、声嘶力竭的扩音喇叭，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西装革履但难掩青涩的应届生，夹着公文袋的求职者，像洄游的鱼群，在各家企业的展位间穿梭、挤撞。
桃源集团的展位，窝在会展中心西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位置偏僻，人流稀疏。一块简单的喷绘背景板，上面印着桃源集团的LoGo和“诚聘英才”几个大字，在周围那些装修豪华、灯箱炫目的展位包围下，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寒酸。
张宏坐在折叠椅上，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局促。他穿着一件普通的浅灰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古铜色的脸膛在展位顶灯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显得平静无波。
身旁，董事长秘书温玉婷和人事总监陈莉莉，两个年轻姑娘正襟危坐，面前塑料桌上厚厚一沓精美的招聘宣传手册。
时间一点点流逝。
偶尔有求职者路过，目光扫过背景板上“桃源集团”几个字，眼中掠过一丝茫然、审视，随后脚步却毫不停留地走向旁边那些挂着响亮名头的展位。
温玉婷和陈莉莉脸上的笑容从最初的饱满热情，渐渐变得有些僵硬，眼神里开始透出焦灼。
“张董……”
温玉婷终于忍不住，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委屈，“咱们这位置是不是太偏了？根本没人看得到啊。要不然……我去弄个喇叭喊一喊？”
陈莉莉也凑过来，精致的妆容掩不住愁容：“是啊张董，这都快中午了，就收了几份简历，还都不太符合要求。这……这怎么完成招聘任务啊？”
她看着桌面上寥寥无几的几份简历，急得手指绞在一起。
张宏端起桌上的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口温吞的矿泉水，目光平静地扫过远处汹涌的人流，又落回眼前冷清的展位。
“急什么。”他声音听出不从一点儿着急和担忧，“酒香也怕巷子深，但真香的酒，总有识货的人闻着味找来。”
他放下纸杯，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在躺椅上翘起了二郎腿，“再等等看吧，转机说不定马上出现……”
他这份超乎寻常的淡定，反而让两个姑娘更加摸不着头脑，只能强打精神，继续守着冷清的摊位。
终于，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拿起一份宣传册随意翻看。他目光扫过招聘岗位和要求，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哟呵！”他声音不大不小，带着明显的嘲讽，恰好能让张宏他们听见，“桃源集团？县级企业？招技术总监还要求‘精通新型复合材料研发，有国家级项目经验者优先’？”
他嗤笑一声，把宣传册“啪”地丢回桌上，斜眼看着温玉婷，“还要求硕士起步？你们这待遇是不错，可这要求，比省设计院还牛啊？有这本事的人，谁去你们那小地方？”
温玉婷脸腾地红了，想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
旁边一个挂着某知名地产公司胸牌的中年hR，也凑了过来看热闹。
他假意翻看着桃源的宣传册，嘴角挂着职业化的假笑，话里却藏着针：“你们这样是招不到人滴……有雄心是好事，但步子太大容易扯着。县级企业嘛，就该脚踏实地，招点能干活的技术员、施工员就行了。搞这么高标准，不是好高骛远嘛？”
他摇摇头，一副惋惜的模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周围几个驻足看热闹的求职者耳中。
窃窃私语声在周围响起，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嗤笑。投向桃源展位的目光，更多了几分看笑话的意味。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微胖、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拿着简历挤了过来，脸上带着期待：“您好，我…我投个简历，应聘结构工程师助理。”
陈莉莉接过简历快速浏览，脸上露出歉意：“同学，不好意思，我们这个岗位要求有实际项目经验，最好参与过大型土木结构设计。你的专业背景和实习经历，暂时不太匹配。”
男生脸涨得通红，一把夺回简历，声音陡然拔高：“什么？！我211毕业的！你们一个破县城的公司，挑三拣四什么？我看你们就是挂羊头卖狗肉！搞虚假招聘！我要投诉！”
他愤愤地挥舞着简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莉莉脸上。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指指点点。
温玉婷和陈莉莉又急又气，眼圈都有些发红，无助地看向张宏。
陈莉莉的声音带着哭腔：“张董，您看这……”
张宏依旧坐着，只是抬眼淡淡地扫了那情绪激动的男生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带着无形的压力，让男生的叫嚣声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张宏没理会他，只是对陈莉莉说：“按流程处理。不合格就是不合格。”
“骗子！你们就是骗子公司！”男生不甘心地吼了一句，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悻悻离去，嘴里还嘟囔着要去投诉。
桃源展位俨然成了一个小型漩涡的中心。冷清，加上这突如其来的“投诉”风波，让它显得更加尴尬和滑稽。
周围几家展位的hR和看热闹的求职者，脸上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低声议论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县级企业。
温玉婷和陈莉莉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温玉婷压低声音，带着哭音：“张董，这下怎么办啊？这次我们白来了……”
“再等等……”
张宏依旧淡定，还是那句话。
微微眯起了眼，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塑料瓶壁，目光投向展位前方的人行通道，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和周围毫不掩饰的嘲讽目光中——
通道尽头，人群突然一阵骚动。
一阵密集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角落的沉寂。
不是一个人。
是一群人！
几十个穿着整洁、气质沉稳的年轻人，应届生模样，有男有女，步履匆匆，目标明确地朝着桃源集团这个偏僻的角落直冲过来！
他们脸上带着急切，甚至有些争先恐后的意味，瞬间就将桃源展位前那片小小的空地挤得水泄不通。
原本在看热闹的求职者和hR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弄懵了，下意识地让开一条缝隙，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群明显气质不凡、目标明确的年轻人。
“请问这里是桃源集团吗？”
“张宏老师是在这里吗？”
“张老师！可算找到您了！”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我是来投简历的！”
“还有我！这是我的简历！”
七嘴八舌的声音同时响起，急切、兴奋，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热情。
几十份制作精良、纸张厚实的简历几乎同时被递到了目瞪口呆的温玉婷和陈莉莉面前，差点把小小的简易桌给淹没了。
温玉婷和陈莉莉完全傻了，手忙脚乱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大脑一片空白。她们甚至没听清这些人在喊什么。
“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为首一个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斯文的青年大声维持着秩序，他越过人群，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坐在后面、神色依旧平静的张宏，脸上瞬间绽放出激动和崇敬的笑容。
“张老师，梁教授说您在这里招兵买马，我们几个听说了，二话不说就都来了！”
这个戴眼镜的青年，正是之前在工程院与张宏颇为熟悉的梁东兴的学生，钟汉灵。
他身后还站着冼光华、陈建章，好几个工程院的博士生，硕士生。都是熟面孔。
此外，还有一大群敬仰张宏事迹过来“朝圣”的工程学界圈子的研究生和本科生——清一色都是985名校，甚至科学院、工程院毕业！
“张院士好！”
“张老师，我是工程院结构所的小李！”
“张老师，我是中科院材料所的硕士！”
“张院士，这是我的简历！我放弃保研名额来的！”
这些年轻的面孔上洋溢着纯粹的兴奋和崇拜，口中吐出的称谓——“张老师”“张院士”——如同一个个惊雷，在刚才还充满嘲讽的围观人群中炸响！
工程院？
中科院？
硕士？博士？
放弃保研名额？
院士？！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周围那些看客的耳膜和心坎上。
刚才还满脸嘲讽的知名地产公司hR，笑容僵死在脸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那个扬言要投诉的211男生，此刻像被施了定身法，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的简历滑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整个西侧角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只有桃源展位前一群粉丝般的精英学子，热切的声音在回荡。
温玉婷和陈莉莉彻底石化，机械地接过一份份沉甸甸的简历，目光在眼前这群天之骄子和后面稳坐如山的老板之间来回扫视。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们的大脑彻底宕机。
老板……是院士？
工程院的博士叫他老师？
中科院的硕士放弃保研来应聘？
发生了什么事？世界怎么变成了她们搞不懂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