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县扶贫产业园区。
原本空旷的园区广场和厂房内部，此刻被多了一排排整齐划一的蓝色救灾帐篷和简易板房占据。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新板材和人群聚集特有的复杂气味。
红河镇被暴雨和泥石流摧毁，两万多受灾群众无家可归。刚竣工尚未入驻企业的扶贫产业园，就成了临时安置灾民的理想地点。
作为如今县里施工能力最强的企业，桃源建工（现隶属南方三建）自然而然承担起建造临时安置区的紧急任务。
十几支工程队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大型吊车轰鸣着，将预制好的轻钢骨架精准吊装到位。焊枪火花四溅，切割机嘶鸣。
王大力、赵铁牛这些老面孔，带着工人们挥汗如雨，动作麻利地组装墙壁、铺设顶棚、安装简易水电线路。争分夺秒为灾民建造容身之所。
“这边！再固定一个膨胀螺栓！”
“水管接口缠紧生料带！不能漏水！”
“通风口！通风口留出来！这么多人住，空气要流通！”
吆喝声在嘈杂的工地上此起彼伏。
工人们在与时间赛跑，为两万多名失去家园的红河镇灾民，搭建起一个个遮风挡雨的临时栖身之所。每一块板材的拼接，每一根电线的连接，都马虎大意不得。
陈文秀穿梭在忙碌的人群和逐渐成型的安置区之间，指挥着县政府工作人员登记情况，统计各家各户物资需求。
她穿着一件沾着泥点的深色外套，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和锐利。
手里拿着厚厚的登记册和清单，一边走一边快速地和身边几个镇干部交代着：
“刘主任，东区板房今天必须通水通电！入冬前保暖是关键，电热毯和厚棉被的发放名单再核对一遍，优先保障老人孩子！”
“张干事，卫生防疫组今天重点消杀c区！饮用水采样检测报告出来立刻给我！”
“王支书，你们村那几个情绪不稳的老人，安抚工作一定要到位！心理疏导小组下午过去！”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条理清晰，不容置疑。
红河镇在洪灾中几乎被摧毁，杨天宇因在危机初期的严重失职被革职处理。陈文秀临危受命，以扶贫办主任的身份暂代镇长之职，扛起了灾后重建和数万灾民安置的千钧重担。
如此，巨大的压力和责任，就一下子压到了这个年轻女干部的肩膀上。
每一个决策都关系着成千上万人的冷暖安危，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和睡眠不足，让陈文秀疲惫不堪。
“文秀姐，喝口水吧。”苏瑶递过来一瓶水，心疼地看着她。
这位扶贫工作队的老队员，恰好在红河镇任职。如今成了陈文秀的专职“秘书”。
陈文秀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看着眼前初具规模的安置区，看着那些在帐篷口生火做饭、孩子们在板房间追逐嬉戏的场景，疲惫的心里才涌起一丝暖意。
“宏哥呢？”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随口问道。
这几天张宏也一直泡在安置区，协调桃源集团的物资和人力，忙得不可开交。
“张总刚才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好像很急。”苏瑶答道。
陈文秀点点头，没再多问。
她走到一处刚搭好框架的板房旁，看着王大力正指挥工人安装门窗。
“陈镇长！”王大力看到她，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您放心！按这进度，最多再有三天，所有板房都能封顶！水电全通！保证让大家伙儿在入冬前住进暖和的屋子！”
“辛苦你们了，大力哥。”陈文秀真诚地道谢，看着王大力和工人们布满老茧和划痕的手，看着他们眼中那份朴实却无比坚定的干劲，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被驱散了一些。
“辛苦啥！”王大力摆摆手，压低声音，“都是跟着张总干出来的！张总说了，咱们桃源出来的，不能看着乡亲们遭难不管！再说了，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
他话没说完，但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言而喻。
陈文秀心头一暖。是啊，还有这么多人跟我一起并肩作战。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去下一个片区查看，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张宏。
“文秀，”电话那头，张宏的声音带着关心，“安置点那边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还行，工程这边有大力哥他们，不用我操心。”
陈文秀靠在冰冷的板房钢架上，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就是事情太多了，千头万绪，我感觉脑子快不够用了。”
“我知道。”张宏的声音温柔下来，带着浓浓的疼惜，“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扛。需要什么，随时跟我说。还有，”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累了就歇一会儿，天塌不下来……等过几天不忙了，你来市里，我请你吃好吃的！”
陈文秀嘴角微微上扬，连日来的沉重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缝，一丝暖流注入心田，“整天叫我吃东西。你不怕我吃成猪啊。”
“就算是猪，我媳妇儿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猪猪。”
“你滚！”
贫嘴几句，陈文秀感觉身上又有了力气。
她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对了，你回市里有什么事？”
张宏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振奋，“周建华打来电话，说市里要召开邕廉高速项目推进的专项工作会，点名要我参加。这一次会议很重要，省领导会出席……”
陈文秀心猛跳了一下，轻声说：“加油！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
9月30号，邕州市政府，一号会议厅。
铺满吊顶的水晶灯，散发着明亮却冰冷的光线。
一排排铺着红布的会议桌后，坐满了神情严肃的官员，以及被特邀列席的有关单位、研究机构、高校专家教授。
气氛凝重，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张宏坐在南方建投代表那一排，周建华的旁边。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
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方案文件和笔记本电脑。
今天大会的主题，是正式对邕廉高速的工程方案，重新进行研究讨论，确定一个最终方案。
除了张宏代表三建集团提出的方案，还有省工程设计院、外省工程设计院，提出的不同方案。
围绕邕廉高速工程背后的博弈，今天大会之后，将分出胜负。
会议开始，省领导简短开场，强调了邕廉高速作为省重点工程的战略意义和当前面临的困境，要求各方开诚布公，拿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然后几套工程方案的代表，以此轮流发言，陈述各自方案的技术特点、工程流程和预算工期等核心项目。
张宏代表三建集团，提出了新方案。
从技术、成本和质量管控上，张宏提出的方案明显是最亮眼的。在几套方案之中如同鹤立鸡群，沙中明珠。
毕竟，他的方案可以将工期三分之一，成本下降15%，工程质量不增反降还能提高参数性能20%。
这完全让其他几套方案相形见绌！
审议环节，立刻就有所谓的省工程院专家，对张宏的方案提出质疑。
“张总工，你提出的方案大量采用未经国家权威部门正式认证和注册的所谓‘新技术’、‘新材料’，其核心参数、安全性能、长期可靠性均存在重大疑问。
例如其提出的新型路基加固工艺，缺乏足够的疲劳试验数据支撑……速凝剂配方，环保指标存疑……更严重的是，方案中多处结构优化设计，突破了现行国家规范的保守冗余系数……
且不说这不符合工程招标规范。单就工程本身，你要如何保障工程质量！”
他每说一句，吕鑫和坐在他旁边的几个与会代表就配合地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会议厅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质疑的目光纷纷投向张宏。
另一名张宏不认识的代表也站起来，语气尖刻：“各位领导，我有一个问题。张宏担任三建集团总工程师这一任命上，是否存在违规问题？据我所知，张宏只有初中学历，而且并未具备工程师系列职称证书……这样一个不具备专业技术资格的人担任总工程师是否妥当？
而且，这样一位非专业‘总工’，提出来的所谓‘新技术’‘新材料’，有几分可信？
我希望有关领导能认真审视这个问题！”
议论声更大了。
会来到这里，可以说“那些人”已经毫不掩饰将矛头直指张宏。
质疑他的技术、资格、动机。要将他的方案彻底钉死在“不安全”、“不合规”的耻辱柱上。
而且不得不说他们这一招很管用……因为张宏的确没有通常总工所具备的学历和资质，他提出的新技术新材料新工艺，也不在国标和专利平台之上。
主席台上，符云山面沉如水，看不出想法。坐在主位上的省领导和左右两边的领导交头接耳，低声说了几句。
台下，周华健和一些代表脸上浮现担忧之色。
“张宏，请你就刚才几位代表的质疑做出合理解释。”大领导开口了。
会议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宏身上。
吕鑫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张宏缓缓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