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地质老专家张了张嘴,想反驳“克服风险谈何容易”,可看着张宏那平静而笃定的眼神,听着他那逻辑缜密、毫无漏洞的发言,话竟堵在了喉咙里。
其他专家也面面相觑。
这个年轻人……口气也太大了!
他凭什么如此笃定?
那些技术思路听起来似乎可行,但具体怎么实现?成本如何?
可偏偏……
他指出的每一条线路的战略价值,又都切中要害,直指核心!
仿佛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俯瞰全局。
林致远镜片后的眼睛,精光闪烁。
他紧紧盯着幕布上张宏刚才点过的几个关键位置,又看了看身边几位核心专家眼中同样闪过的震动和思索。
这个年轻人的眼光……太毒辣了!
格局之大,思路之清晰,对关键节点的把握之精准,远超他的预料。
这绝不是闭门造车能想出来的,这需要一种近乎直觉的战略眼光和对国家发展脉络的深刻洞察!
“咳咳,”林致远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他没有立刻评价张宏的发言,但脸上的凝重被一种难以抑制的欣赏取代。
“张宏同志提出的观点……非常具有启发性,也极具战略高度。”
他环视全场,“特别是对西部通道战略价值的强调,以及对关键节点‘取直’和‘紧贴’发展主轴的思路,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看来,实践确实能锤炼出非凡的眼光。好,我们继续讨论下一条……”
会议继续进行,但气氛已然不同。
专家们的发言,有意无意地开始围绕张宏刚才点出的框架进行细化论证,那些最尖锐的反对意见似乎也减弱了几分。
梁东兴坐在张宏斜对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和“看吧,我就说这小子行”的笑意。
散会时,几位老专家特意走到林致远和梁东兴身边,低声询问:
“林老,这位小张同志……什么来头?”
“梁教授,你这可是挖到宝了啊!这年轻人的眼光,了不得!”
“是啊,听他分析,格局宏大,一针见血!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张宏的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工程院这个看似平静实则等级森严的学术圈子里,第一次激起了真正有分量的涟漪。
仅仅隔了一天,在另一栋楼另一场闭门会议的气氛则截然不同。
这是由陈锦华院士主持的高速公路技术标准研讨会。
会议室里弥漫的不再是战略层面的凝重,而是技术细节的硝烟。
幕布上不再是路网图,而是各种材料性能参数表、施工工艺流程图、质量检测标准文档。
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沥青、水泥和钢筋的味道。
陈锦华的开场白一如他的性格,直来直去,火药味十足:“各位!路网骨架是蓝图,技术标准就是钢筋水泥!
蓝图再好,钢筋不达标,水泥偷工减料,那就是空中楼阁。
‘125’要建十万公里高质量高速,靠什么?就靠我们手上这本技术规范!”
他用力拍了拍桌上厚厚一沓草案稿。
“115期间,我们引进了不少国外技术,初步建立了自己的技术体系。
第三代高速路技术标准基本成型,在路面平整度、桥隧建设等方面有了长足进步。”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厉,“但是!问题一大堆!
材料性能不稳定,尤其是国产高性能沥青,高温软、低温脆的老毛病没根治!
特殊路段,冻土、盐碱地、膨胀土的材料解决方案成本高、推广难!
施工工艺精细化程度不够,质量通病比如桥头跳车、路面早期损坏,还普遍存在!
检测标准滞后,有些隐患查不出来!
一句话,离国际顶尖水平,还有距离!离我们‘125’高质量的要求,更有距离!”
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本规范,给我磨砺成一把真正的尺子!一把能卡住质量、卡住安全、卡住百年大计的尺子!
大家都别藏着掖着,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新研究的成果,拿出来!”
他目光直接锁定坐在后排的张宏,声音洪亮,“张宏同志!你在邕廉高速项目上搞的那套东西,效果显着!今天,你第一个发言!”
刷!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
如果说上次是好奇和审视,这次则多了强烈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技术领域,更讲究硬实力,光有战略眼光可不够。
张宏再次起身。这次,他心中少了几分昨日的忐忑,多了几分沉稳。
技术领域,正是他“超级工程师系统”最坚实的后盾,也是他能真正撬动时代的地方。
他没有客套,直接走到前面,示意工作人员调出他U盘里的几张关键图片——那是邕廉高速项目应用新工艺新材料的现场照片和部分检测数据图。
“陈老,各位专家,”张宏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技术人特有的清晰和力量,“邕廉高速项目能扭亏为盈,按期保质完成,核心在于我们应用了一套经过优化的‘三代半’高速公路建设工艺体系,并在关键材料上进行了突破性尝试。”
他指向一张沥青路面摊铺的照片:“首先是路面材料。我们摒弃了传统SbS改性沥青成本高、性能波动大的缺点,自主研发了一种基于纳米蒙脱土复合改性的基质沥青……”
屏幕上展示出微观结构图,普通沥青与复合改性沥青的分子排列清晰对比,“通过特殊的插层工艺,蒙脱土片层在沥青中均匀分散,形成稳定的‘纳米骨架’网络,极大提升了沥青的高温抗车辙能力和低温抗裂性能,关键成本比进口SbS改性沥青降低约35%。”
这数据一报出来,下面立刻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和笔尖快速记录的沙沙声。
“其次是路基与基层处理。”张宏切换图片,展示出压实度极高的路基剖面和特殊配比的水稳层,“针对项目区软弱地基和膨胀土问题,我们大规模应用了高掺量粉煤灰固化土技术。”
他详细解释了粉煤灰与土壤的离子交换和火山灰反应机理,“不仅有效利用了工业废料,更大幅提升了地基承载力和水稳性,cbR值普遍提升50%以上。
基层则采用骨架密实型水泥稳定碎石,优化了级配设计,确保高强度和低收缩。”
“第三,桥梁快速建造工艺。”
屏幕上出现预制梁场高效生产和架桥机精准安装的画面,“我们采用了基于bIm的桥梁全预制拼装技术。”
张宏解释道,此时bIm(信息构建模型)在国内尚属前沿概念,他谨慎地称之为“三维数字模型指导下的精准预制和安装”。
“所有梁板、墩柱、盖梁均在标准化工厂预制,通过三维模型精确指导现场拼装,误差控制在毫米级。这不仅大幅缩短工期(邕廉项目桥梁工期缩短40%),更从源头保证了构件质量和结构整体性,杜绝了现浇施工常见的蜂窝麻面、裂缝等质量通病。”
他特意展示了一张关键桥墩接缝处完美契合的特写照片。
“最后是施工过程控制。”
张宏展示了一套看起来颇为“简陋”却非常实用的手持终端和传感器系统,“我们开发了一套基于无线传感网络的施工质量实时监控系统。在摊铺机、压路机上安装传感器,实时回传温度、速度、压实遍数、压实度等关键参数到监控中心,一旦偏离设定值,立即预警。变事后检测为过程控制,将质量隐患消灭在萌芽状态。”
这套系统在2010年,无疑带着浓厚的“未来感”。
张宏的发言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图片直观。
每一项技术,他都没有过多渲染其“超前性”,而是紧扣“邕廉项目实际应用效果”“性能提升幅度”“成本控制优势”这三个最核心、也最能打动在场专家的点进行阐述。
他巧妙地将系统提供的20年后成熟工艺,包装成在邕廉项目这个“特殊战场”上被逼出来、并经过实践检验的“优化方案”。
他讲完,微微颔首:“以上,就是我们在邕廉高速项目中尝试应用的部分新工艺和新材料标准。
实践证明,它们是可行的、有效的、经济的。希望能为‘125’技术规范的修订,提供一些来自基层一线的参考。
谢谢大家。”
说完,平静地走回座位。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讨论!
“纳米蒙脱土复合改性?这个思路妙啊!成本竟然能降那么多?”
“高掺量粉煤灰固化土!我们实验室也在做类似研究,没想到他们已经大规模应用了?效果数据有详细报告吗?”
“那个预制拼装精度…毫米级?你们怎么保证的?靠那个…三维模型?”
“实时监控系统!这个好!这个必须推广!能解决多少施工管理的痼疾!”
质疑、惊叹、追问交织在一起。
但这一次,质疑声中更多是技术层面的探讨和求证,惊叹则带着由衷的佩服。
张宏用实实在在的技术细节和硬邦邦的应用成果,彻底折服了这群技术领域的顶尖专家。
陈锦华院士满脸红光,兴奋地用力拍着桌子:“好!好!好!张宏同志讲得好!
这才是干货!这才是我们需要的‘新标准’!”
他激动地指着幕布上的图表,“看看!纳米改性沥青、粉煤灰固化土、精密预制拼装、过程实时监控!
哪一项不是切中当前技术痛点的良方?哪一项不是提升质量、降低成本的关键?
我看‘邕廉经验’完全可以作为‘125’新规范的重要参考蓝本!大家说是不是?”
“同意!”
“很有价值!”
“需要尽快组织力量,对张宏同志提出的这些技术进行更系统的验证和标准化!”
“那个监控系统,建议尽快立项研发推广!”
一片赞同声中,会议迅速转入对张宏所提各项技术的深入讨论和如何将其融入规范草案的实质性阶段。
张宏被专家们围在中间,详细解答着各种技术细节问题。
他的回答简洁、专业、切中要害,没有丝毫藏私。
梁东兴在一旁看着,脸上笑开了花,比自己得了奖还高兴。
会议结束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专家们意犹未尽地陆续离开,不少人离开时都特意过来和张宏握握手,交换名片,眼神里充满了认可和结交之意。
张宏的名字,伴随着“邕廉标准”“第三代半技术”的标签,在工程院的技术圈子里,真正响亮起来。
张宏收拾好自己的笔记本,正准备离开,一个清亮而略带急促的女声叫住了他:
“张宏同志,请稍等。”
张宏回头,看到桥梁与隧道工程专家赵映雪院士正站在会议室门口,短发利落,优雅如常,但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同于会议上从容的、更深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赵老师。”张宏停下脚步,微微颔首。
赵映雪几步走过来,开门见山,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你刚才提到的基于三维模型的精密预制拼装技术,还有那些提升结构整体性的工艺细节,很有启发性。”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张宏,“我对你在桥梁工程方面的见解很感兴趣。方便的话,现在去我办公室坐坐?有些技术问题,想单独向你请教。”
她特意加重了“请教”二字,在这个场合,从一个院士口中对一个年轻人说出,分量极重。
张宏微微一怔,随即看到赵映雪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技术的渴求。
他立刻明白了这位雷厉风行的女院士所指为何——湾区跨海大桥!
那个横亘在伶仃洋上的世纪难题,其核心之一,正是超大规模预制构件的制造与深海精准安装!
他心念电转,面上依旧沉稳:“赵老师客气了。能向您学习,是我的荣幸。”
“好,跟我来。”赵映雪干脆利落地转身,鞋跟敲击着走廊光洁的地面,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仿佛她心中亟待解决的技术难题一样,不容拖延。
张宏迈开长腿,沉稳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