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时光转眼即逝。
在无数张图纸、堆积如山的草案稿、激烈碰撞的技术论证和通宵达旦的研讨中,时间倏忽而过。
窗外的京城,梧桐新叶早已由嫩绿转为深碧,在初夏微醺的风中沙沙作响,过滤着炽热的阳光,在工程院肃穆的灰色楼宇间投下摇曳的光斑。
张宏合上面前最后一本标注着“定稿”字样的《国家高速公路网“125”专项规划纲要(草案)》。
指尖划过光滑的铜版纸封面,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疲惫与成就感的情绪悄然弥漫。
这两个月,他如同一块投入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早已超出了最初的预想。
他的身影,不再仅仅出现在高速公路规划小组的会议室。
铁路、桥梁、隧道、水利……工程院各个核心专项规划小组的闭门会上,都曾响起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
起初是梁东兴的引荐,后来是林致远、陈锦华、赵映雪的力邀,再后来,是卢春福、王梦儒、高宗堂……这些在各自领域如同定海神针般的泰斗们,仿佛约定好了般,不约而同地将他这位来自偏远西南地区的年轻技术员,请到了他们最核心的技术战场。
每一次会议,都是一次头脑风暴。
那些困扰了顶尖专家们数月甚至数年的技术难题——复杂地质下的隧道掘进、跨海大桥的深海基础、高原冻土区的路基稳定、高速铁路的速度极限与安全冗余……被张宏以令人信服的精准,抽丝剥茧,直指核心。
他没有高深的理论堆砌,没有繁复的公式推导,有的只是简洁、清晰、直指要害的技术路径和解决方案。
那些方案,往往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前瞻性,却又奇妙地根植于当前技术体系可及的“拉伸区”,在令人震惊的同时,又闪烁着令人信服的光芒。
他成了“125”规划工作组里一个奇特的存在。
没有院士头衔,没有教授职称,甚至没有一张像样的学历背景。
但无论是白发苍苍的院士,还是年富力强的研究生们,在走廊、路上相遇,都会停下脚步,客气而真诚地招呼一声:
“张老师,去开会?”
“张老师,您昨天提的那个风洞模拟思路,我们组讨论了一下,非常有启发!”
“张老师,关于那个特种混凝土的骨料级配,方便再请教一下吗?”
“张老师”三个字,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习惯,再到如今自然而然的尊重,清晰地刻画出张宏在这座国家最高工程学术殿堂里的地位变迁。
他成了真正的风云人物,名字在各个专项组之间口口相传,带着惊叹与佩服。
面对这些真诚的敬意,张宏内心的感受却复杂难言。
受之有愧,是真实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洞悉一切的能力,并非源于他个人的天才,而是来自那个冰冷的“超级工程师系统”和重活一世的先知先觉。
眼前这些对他尊称“老师”的人,才是真正凭借数十年寒窗苦读、无数日夜殚精竭虑才登顶学术高峰的巨匠!
他们的真才实学,厚重如山。
因此,张宏面对每一位专家、研究人员,无论年长年少,无论名气大小,都保持着绝对的尊重。
聆听时专注凝神,请教时态度诚恳,讨论时谦逊有礼,从不因自己的“名气”而流露出丝毫的倨傲。
这种发自内心的尊重,落在旁人眼中,却成了他虚怀若谷、低调务实的珍贵品质,为他赢得了更高的评价和更深的好感。
一次私下的小聚,梁东兴、林致远、陈锦华几位老友都在。
几杯清茶下肚,气氛轻松。
林致远看着被几位年轻研究员围住请教问题、耐心解答的张宏,忍不住感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你们看小张……这气度,这本事。他不是院士,可我看啊,胜似院士!是咱们工程院‘无冕的院士’!”
梁东兴深以为然,笑着点头。
陈锦华更是拍案叫好:“老林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无冕院士!当之无愧!”
这带着玩笑却饱含真挚赞誉的称呼,不胫而走,成了工程院内部对张宏这个特殊存在最贴切、也最心照不宣的注解。
……
起草工作尘埃落定。各专项规划草案汇总、精炼、装订成册,即将送往更高的决策层面。
喧嚣褪去,工程院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深邃。
这天下午,钟汉灵找到正在宿舍整理资料的张宏,神情带着一丝少见的郑重。
“张老师,李副部长请您过去一趟。”
张宏微微一怔。
李副部长?那位主持交通领域专项规划工作的大领导?
找他做什么?难道是怀疑他的技术来源?
张宏带着忐忑,坐上钟汉灵的车。车子驶出工程院,来到中央大街,进入一座象征着更高决策权力的宏伟大楼。
李副部长的办公室宽敞而肃穆。
巨大的实木办公桌纤尘不染,背后是占据整面墙的书柜,里面整齐码放着各类政策文件、技术报告和典籍。
墙上挂着大幅的华夏交通地图和遒劲有力的书法条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无形的威仪。
李副部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见张宏进来,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张宏同志,坐。”
“李部长好。”张宏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沉稳。
秘书悄无声息地送上两杯清茶,又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李副部长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没有立刻喝,目光落在张宏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辛苦你了,这两个月。你的工作,各专项小组的汇报我都看了。梁老、林老、卢老他们,对你评价极高。”
他放下茶杯,声音沉稳有力,“尤其是在多个领域提出的前沿技术思路和解决方案,极具战略眼光和突破性价值。可以说,你为‘125’交通领域的规划蓝图,注入了强大的创新活力和技术底气。贡献,非常突出!”
这是来自最高层面的肯定。
张宏心中受宠若惊,但面上依旧平静:“李部长过奖了。我只是站在前辈们的肩膀上,结合一些实践经验,说了些不成熟的想法。”
李副部长微微颔首,对张宏的谦逊很满意。
但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而坦诚:“不过,张宏同志,”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我今天请你来,除了肯定,也要坦诚地沟通一个现实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