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寨隧道外,救援指挥部临时帐篷。
帆布帐篷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柴油尾气、还有绝望凝成的沉重铅块。
陈文秀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
深色风衣裹着她单薄的身体,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
她的双手死死交握在膝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
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睁着,死死盯着帐篷门口那片被探照灯切割出的惨白光亮,仿佛要将这厚重的帆布烧穿,看到那深埋地心的所在。
二十三个小时……不,现在已经是二十四个小时,零十七分钟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隧道深处的可怕场景,如同最恶毒的梦魇,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撕扯着她仅存的理智。
就在这时,陈文秀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感,毫无预兆地从脚下传来。
如同沉睡巨兽在深梦中不安的翻身。紧接着——
“轰隆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被撕裂般的巨响,裹挟着更加狂暴的气流,猛地从隧道口喷涌而出,狠狠撞在帐篷帆布上!
整个临时指挥部都随之剧烈一晃!桌上的水杯、图纸哗啦啦倾倒一片!
“二次塌方!!”
帐篷外,一个惊恐到变调的嘶吼声如同炸雷般响起,瞬间击碎了帐篷内死水般的沉寂!
陈文秀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吞噬——所有的支撑,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声“二次塌方”面前,轰然崩塌!
“张宏——!!!”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带着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剧痛,从她胸腔深处迸发出来!
她像一头失去了幼崽的母兽,不顾一切地冲向帐篷门口。身体却被巨大的眩晕和脱力感狠狠拽住。
陈文秀眼前猛地一黑!
世界旋转着,带着令人作呕的轰鸣,彻底陷入无边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冰冷的液体顺着静脉血管流入身体,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清晰的刺痛感。
陈文秀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只有头顶一盏白炽灯散发着刺眼的光晕。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薄毯。手臂上扎着输液针管。
“文秀!你醒了!”程琳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担忧和疲惫。
“我……我睡了多久?”陈文秀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喉咙火辣辣地疼。
“两天了。”程琳的声音低沉下去,“你高烧不退,医生说……是急火攻心加上过度悲伤……”
两天!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文秀的心上。
她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眩晕感却如同重锤般将她砸了回去!
“隧道!外面怎么样了?!”她死死抓住程琳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对方的皮肉,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告诉我!!”
程琳看着陈文秀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碎裂开来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还在挖……二次塌方……情况更糟了……”
“更糟了……”陈文秀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脏。
两天!
二次塌方!
更糟!
张宏……她不敢想!
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几乎要再次将她拖入黑暗的深渊。
但这一次,她没有晕过去。
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和不甘的力量,如同火山岩浆般在她体内轰然爆发!她猛地拔掉手臂上的输液针头,鲜血瞬间从针孔处渗出,染红了她的手背。
她却浑然不觉!
“扶我起来!”陈文秀的声音嘶哑,不容置疑,近乎疯狂。
“你的身体……”
“扶我起来!去洞口!”陈文秀的眼神如同燃烧的冰,死死盯着程琳,“现在!立刻!”
程琳看着陈文秀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疯狂,咬了咬牙,不再劝阻,用力将她搀扶起来。
陈文秀的身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双腿软得几乎无法站立,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但她死死咬着下唇,任由程琳半扶半抱着,踉跄着冲出临时医疗点。
外面,天色阴沉得如同铅块,浓重的乌云低低地压在山巅。
冰冷的雨丝开始飘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隧道口的方向,巨大的探照灯光柱在雨雾中显得朦胧而惨淡,机械的轰鸣声比两天前更加沉闷、更加压抑,如同巨兽垂死的哀鸣。
陈文秀挣脱程琳的搀扶,跌跌撞撞地冲向那片被泥泞和混乱包围的塌方体。雨水迅速打湿了她的头发和风衣,冰冷刺骨。
“让开!让我过去!”她嘶哑地喊着,试图冲破警戒线。
“同志!里面危险!不能过去!”一名戴着安全帽、满身泥浆的救援人员伸手阻拦。
陈文秀猛地抬起头!雨水顺着她苍白失血的脸颊滑落,混合着眼角滚烫的液体。
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救援人员,声音因极致的悲痛和愤怒而颤抖,却如同受伤母狮最后的咆哮:
“危险?!我丈夫在里面!他已经在里面埋了快三天了!
他叫张宏!是你们的副总设计师!
你们告诉我!挖通了吗?!人找到了吗?!
告诉我啊!!”
她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泣血的质问,狠狠砸在现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周围的救援人员动作都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女人。
“没……还没挖通……”阻拦她的救援人员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沉重的无力感,“二次塌方……增加了至少三分之一的方量……地质太复杂……雨又大……”
还没挖通!
三天!三分之一的方量!大雨!
每一个字都像最后的丧钟!
陈文秀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要再次栽倒。
但一股比绝望更强大的力量支撑住了她。那是母亲对父亲的呼唤,是妻子对爱人的执念!
她猛地推开身前的救援人员,冲到塌方体面前,抓起泥泞中插着的一把沾满污泥的铁锹!
“张宏——!!”她仰起头,对着阴沉的天空、对着那深不见底的塌方体,发出一声凄厉到撕心裂肺的呼唤!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这个温婉知性的女子,如同疯了一般,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高高举起那把沉重的铁锹,狠狠地向脚下的泥浆和碎石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