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沉重的寂静被打破。
低沉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起伏,夹杂着倒吸冷气的嘶嘶声。
屏幕上那个深邃的黑色头盔,仿佛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每一位顶尖科学家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安全首长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环形桌旁每一张震惊、狂热、凝重交织的脸庞。
“诸位同志,”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沉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天启’不是科幻故事,已经是摆在我们面前的真实存在。它将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也可能伴随着无法预知的风险。
你们是国家最信任的人。现在,需要你们做出选择。
是否愿意成为‘天启’的接触者,为民族的未来,去探索这条未知的道路?
请认真考虑。十分钟后,请告知我你们的决定。”
十分钟,在高度紧张的精神压力下,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张宏能清晰地听到旁边吴天问院士略显粗重的呼吸,能感觉到马宏明院士紧握双手时指节发出的轻微摩擦声,能捕捉到沈成飞院士眼中那如同鹰隼锁定猎物般锐利的光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终于,安全首长重新站直身体,目光如炬:“时间到。请各位做出选择。愿意参与‘天启’接触实验的同志,请举手。”
话音落下,短暂的沉寂。
“算我一个!”吴天问院士几乎是吼出来的,第一个猛地举起了手。
花白的头发微微颤动,眼中燃烧着对突破航空动力极限的渴望火焰,“这玩意儿要是真能搞出点新引擎的门道,我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了!”
“探索未知,本就是我辈职责!”马宏明院士紧随其后,声音洪亮,脸上是科学家特有的狂热与凝重,“电磁、能源……若能窥得一丝天机,华夏腾飞指日可待!”他的手稳稳举起。
“国防基石,不容有失。我责无旁贷!”沈成飞院士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军人般的刚毅,手臂笔直抬起。
“为了‘环流’的太阳之火!”李正文院士的眼中闪烁着对可控核聚变的无限憧憬,举起了手。
“量子计算的终极殿堂,或许就在眼前!”潘伟业院士的眼中充满了对未知领域的纯粹求知欲,手臂坚定地举起。
一个,两个……大部分人都举起了手。
他们的脸上,有对未知的敬畏,有对风险的考量,但更多的是身为顶尖学者,面对接触科学真理、面对足以改变国运的机遇时,那份舍我其谁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国家选择了他们,他们亦选择了国家。
然而,并非所有人。
一位研究基础物理的老院士缓缓摇头,声音带着疲惫和坦诚:“老了,思维跟不上了。这重担,还是交给更有冲劲的年轻人吧。我怕……耽误了大事。”他选择了放弃。
另一位材料学专家也放下了准备举起的手,脸色有些苍白:“意识空间……这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风险……太大了。我……我退出。”恐惧压倒了勇气。
还有一位,沉默着,最终没有举手,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愧疚。
安全首长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张宏身上。
这位年轻的工程院院士,此刻显得异常沉默。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或挣扎,只是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那双骨节分明、曾无数次在图纸和工地上留下印记的手,此刻安静地放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纹丝不动。
“张宏同志?”安全首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张宏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没有看安全首长,也没有看那个神秘的头盔,视线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金属墙壁,落在了虚无的远方。
“首长,”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会议室,“我……需要单独和您谈谈。”
单独的谈话室,空间狭小,四壁同样是冰冷的银灰色金属,只有一张小桌,两把椅子。
头顶的无影灯投下惨白的光,将一切阴影都驱散得无所遁形。
空气里只剩下空调系统微弱的送风声,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安全首长坐在张宏对面,坐姿端正,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张宏。
刘国安如同影子般立在门侧,身形挺拔,眼神锐利,保持着绝对的警戒。
张宏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他沉默了足有半分钟,仿佛在积攒着开口的勇气。
终于,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安全首长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在敲打着自己的心:
“首长……我能相信国家吗?”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沙哑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能……把我的生命,和我家人的安危,完完全全地……托付给国家吗?”
这个问题,太过沉重,太过直接,也太过……私人。
它不像一个即将参与国家最高机密实验的科学家该问的问题,更像是一个在绝境中寻求庇护的普通人发出的灵魂拷问。
安全首长没有立刻回答。
他那张常年处理最黑暗、最复杂事务而显得异常刚毅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或愠怒,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凝重。
他看着张宏,仿佛要看穿这个年轻院士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暗流。
刘国安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实质般落在张宏身上。
“信任……”安全首长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沧桑感,“这是一个很重的词。尤其是在我们这个位置上的人,轻易不敢许诺。”
他微微向后靠了靠,目光似乎也穿透了冰冷的墙壁,望向了更久远的年代。
“张宏同志,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很多年前,建国初期,百废待兴的时候。我们国家还很穷,很弱。
有一位大科学家,在海外功成名就,生活优渥,拥有当时最顶尖的科研条件和最受人尊敬的地位。”
安全首长的语速很慢,像是在精心雕琢每一个字:
“他放弃了所有优渥的条件,不顾重重阻挠,甚至冒着生命被威胁的危险,冲破了一道道无形的、有形的封锁线,只为了……回到他贫穷落后的祖国。”
“那时候,国内是什么条件?要设备没设备,要资料没资料,连吃饱饭都是问题。
很多人不理解,问他为什么?
他说,科学没有国界,但科学家有自己的祖国。”
“他回来了。
用他的话说,‘回去种苹果树也愿意’。
他把他的学识,他的智慧,他的一切,毫无保留地献给了这片土地。
哪怕在后来……那段最黑暗、最动荡的岁月里,他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被审查,被隔离,甚至人身安全都受到威胁……他也没有动摇过。
他始终相信,他的祖国会好起来,他相信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他相信。从来没有怀疑过。”
安全首长停顿了,目光重新聚焦在张宏脸上,那目光沉重得如同千钧: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他们有的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里,有的默默无闻地在戈壁荒滩奉献了一生。
他们为了一个理想,一个信念,抛头颅,洒热血,至死……都相信他们的祖国终将强大,终将不再受人欺凌。”
“所以,”安全首长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分,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你问我,能不能相信国家?能不能把生命和家人托付给国家?”
“我无法向你承诺什么万无一失,也无法保证未来永远一帆风顺。这个世界,有阳光,就必然有阴影。”
“但是!”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这些穿着这身衣服、从事安全工作的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守护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个像你一样,像那位老前辈一样,为了国家富强、民族复兴而负重前行的人!”
“守护你们的安全,守护你们的理想,守护你们的未来!这,就是我们用生命许下的誓言!”
“我们也许默默无闻,也许永远无法站在聚光灯下。但当危险来临,当阴影试图吞噬光明时,我们愿意,并且时刻准备着——”
安全首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气息:
“——付出生命!挡在你们前面!”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狭小的金属房间内回荡,余音撞击着墙壁,也重重地撞击在张宏的心上。
那位老前辈……那个价值‘五个师’的男人,在戈壁滩上点燃华夏脊梁之火的巨人。他的故事,张宏何止是听过。
那是刻在他前世记忆深处,如同丰碑般的存在!
张宏的眼前仿佛闪过无数画面:
前世那个繁华喧嚣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的2025年;
重生回来,在工地上扛水泥的艰辛;
绑定系统时那份改变命运的狂喜与忐忑;
带领桃源村脱贫致富的日日夜夜;
在高速、高铁工地上挥洒的汗水;
妻子文秀温柔而坚强的脸庞;
女儿星海含泪抱着他腿喊着“爸爸不要走”的模样……
还有,这个国家。从积贫积弱到高速发展,从被技术封锁到艰难突围,从仰望星空到嫦娥奔月……
两世为人,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感受到,祖国为了让她的人民过上好日子,付出了多少努力,经历了多少坎坷。
他的父辈、祖辈,面朝黄土背朝天,不也正是为了下一代能不再挨饿受冻?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张宏的眼眶,酸涩难当。
那些因为拥有系统而深藏的秘密带来的孤独感、那些害怕暴露的恐惧、那些无法尽情施展抱负的憋闷……
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宏大、更炽热的情感所覆盖、所溶解。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犹豫、彷徨、不安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如同磐石般的坚定和如释重负的清澈。
他站起身,对着安全首长,也对着如同标枪般矗立的刘国安,深深地鞠了一躬。动作缓慢而郑重。
“谢谢您,首长。”
他直起身,声音沉稳有力,再无一丝阴霾:
“我接受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