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张宏想表现一下,亲自下厨给女儿做顿营养餐。
他按照视频里关于儿童营养配比的建议,精心准备了清蒸鱼、西兰花和一小碗杂粮饭。
结果,星海只扒拉了两口鱼,就把西兰花拨到一边,小嘴一撅:“不好吃!我要吃鸡腿!要吃汉堡!要吃冰淇淋!”
“星海乖,爸爸做的有营养,吃了才能长得高,像宇航员一样。”张宏耐心哄着。
“不要!就要鸡腿!”星海开始耍赖,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眼看着就要掉金豆子。
符红梅立刻心疼了,从厨房端出一盘昨晚剩下的、油汪汪的红烧肉:“哎哟,乖孙不哭,奶奶这里有肉!香着呢!吃这个!”
“妈!”陈文秀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隔夜菜亚硝酸盐高,小孩子不能吃!而且太油腻了!”
“什么酸什么盐?我们以前不都这么吃?哪有那么多讲究!”符红梅把红烧肉推到星海面前,“来,星海,吃!”
星海立刻破涕为笑,抓起一块红烧肉就往嘴里塞,还不忘得意地瞟了爸爸一眼。
张宏看着女儿油腻腻的小嘴和母亲理直气壮的表情,再看看妻子气得发白的脸,心里一阵发堵。
他精心准备的“营养餐”,像个笑话。
晚饭后,张宏想帮忙洗碗
。刚拿起一个碗,符红梅就紧张地凑过来:“哎哟,你放下放下!这油乎乎的,别脏了你的手!你这手是画图纸、搞大工程的,哪能干这个?妈来!”
“妈,没事,我……”
“哎呀,听妈的!你去歇着!”符红梅不由分说地把碗抢了过去,动作麻利地洗刷起来,嘴里还念叨,“而且你看你这洗的,都没冲干净泡沫,这样不行……”
另一边,陈文秀在整理客厅星海散落一地的玩具。张宏走过去想帮忙收拾。
“放着吧,我来。”陈文秀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你分不清哪些要收哪些不要收,回头又该说我东西乱放了。”
她指的是前几天张宏随手把她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一份工作文件当废纸收走的事。
张宏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收了回来。
他感觉自己像个笨手笨脚的局外人。
在这个家里,无论是照顾孩子,还是操持家务,都显得格格不入。
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有人比他更“专业”,更“正确”。
夜深人静,主卧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陈文秀靠在床头,没有看书,也没有睡,只是疲惫地望着天花板。
张宏洗漱完,在她身边躺下,手臂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张宏,”陈文秀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浓浓的倦意,“我真的很累……”
张宏的心揪紧了:“我知道,文秀,对不起……”
“不是怪你。”陈文秀打断他,侧过身,面对着他。
昏黄的光线下,她的眼眶有些红,“我知道你工作重要,身不由己。我不是不支持你。但是……家里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低了下去:“你妈和你爸,我知道他们是好心,是真疼孙女。可是……他们那些方式,真的不行。
做菜,重油重盐。喂饭,看电视吃饭。吃隔夜菜,吃零食,惯着孩子……囤那些没用的废品占地方,还让星海一个人下楼玩……
我跟他们说过很多次,讲道理,给她们看新闻,可他们要么不听,要么嘴上答应转头就忘,还觉得是我小题大做,嫌弃他们……
张宏我不是嫌弃,我是怕啊!
我是怕星海养成坏习惯,怕她出事!”
她抓住张宏的手,指尖冰凉:“我不是不体谅老人。他们知识水平有限,思维习惯改不了,这我能理解。
可是,理解不代表能接受啊!
为了星海好,不能因为不会就不学,还不听劝吧?
这样下去,孩子教不好,我和老人的关系也只会越来越僵,大家心里都憋着气。
家里这个样子,星海还能好好成长吗?”
陈文秀抬起头,看着张宏的眼睛,眼神里有痛苦,也有一种带着绝望的恳求:“要不……还是让爸妈回老家吧?大家都自在。
那边环境他们熟悉,住得舒服,也不用管孩子。
我们请个靠谱的育儿嫂,或者让程琳多费心,总比现在这样……两边都难受强。
你说呢?”
张宏沉默了。
妻子的每一句话都敲打在他心上。
他理解妻子的焦虑和委屈,也深知父母那套养育方式确实存在隐患。
可是……那是生他养他的父母啊!
他请他们千里迢迢来到省城,本意是想让他们帮忙,顺便享受天伦之乐。
结果不仅“帮倒忙”,两老自己也不痛快。
可是……要他这个儿子开口,把他们“赶”回老家,这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文秀,”张宏的声音干涩,“再……再给我点时间,好吗?我找个机会,好好跟爸妈谈谈。他们也是为孩子好,只是方式方法……需要转变一下。”
陈文秀看着他,眼神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轻轻抽回手,翻了个身,背对着张宏,只留下一个沉默而疲惫的背影。
“你试试吧。”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带着浓浓的失望和一丝认命,“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张宏看着妻子的背影,心中一片苦涩。
他当然知道,这个“试试”,希望渺茫。
但他有其他更好选择吗?
第二天,张宏特意找了个父母都在客厅逗星海看电视的时机,坐到旁边,试图“旁敲侧击”。
“爸,妈,”他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随意,“我看楼下那个小花园,最近好像有野狗出没?物业群里都在说。”
“是吗?”符红梅正给星海剥橘子,头也没抬,“没看见啊。我们星海在下面玩的时候,我都看着呢,没事。”
“妈,还是小心点好。”张宏继续说,“星海还小,跑起来快,万一没看住跑到小区外面……”
“哎呀,你爹看着呢!”符红梅不以为意,“你爹眼睛好使着呢!再说了,我们星海多机灵,看到车自己就知道躲开!”
张青松在一旁点头附和:“就是,你就别瞎操心了。我们带大你,还能带不好星海?”
张宏噎了一下,换了个方向:“妈,我看您昨天又捡了几个塑料瓶攒着?这些东西堆在阳台,容易招虫子,不卫生,卖不了几个钱。咱们家现在不差钱……”
“几个瓶子能占多大地方?”符红梅立刻反驳,声音拔高了些,“攒着怎么了?干干净净的!卖了是钱,丢了不是浪费?
你们年轻人现在是不愁吃不愁穿了,以前我们一粒米饭掉地上都要捡起来吃……”
“妈,我不是说浪费。”张宏赶紧解释,“我是说卫生问题,还有空间……”
“卫生我注意着呢!都洗得干干净净才放!”符红梅打断他,脸上明显不高兴了,“这家里就嫌我们老东西碍眼了是吧?连攒几个瓶子都要管?”
“妈,您别误会!我不是这意思!”张宏头大如斗。
“我看你就是这意思!”符红梅把剥好的橘子塞到星海手里,站起身,语气带着委屈和火气,“嫌我们不会带孩子,嫌我们不讲卫生,嫌我们占地方!
行,我们走!
明天就回清水乡!省得在这儿碍你们的眼!”
“妈!您别这样!”张宏急了,赶紧站起来拉住母亲。
“奶奶不走!奶奶不走!”星海一看奶奶生气了,立刻扑过来抱住符红梅的腿,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
“哎哟,奶奶的乖孙,奶奶不走,不走啊!”符红梅立刻心疼地抱起孙女,狠狠瞪了张宏一眼,“看看!把孩子都吓着了!
我告诉你张宏,我们老两口在乡下苦了一辈子,就盼着能来城里享享福,看看孙女!
你要是不乐意,我们现在就走!用不着你赶!”
张宏彻底败下阵来,颓然地坐回沙发。
劝说不仅失败,反而激化了矛盾,让母亲觉得委屈,让女儿受了惊吓。
他看着母亲抱着星海轻声哄着,父亲在一旁沉默地看报纸,整个客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张宏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重生者又怎么样?
系统又怎么样?
在工地上,再复杂的技术难题他都能找到突破口;在谈判桌上,再难缠的对手他也能周旋到底。
可面对自己的至亲,面对这些琐碎却无比尖锐的家庭矛盾,他却像一头撞进了无形的棉花墙,有力无处使,有理说不清。
更让他郁闷的是,他似乎正在失去女儿的“宠爱”。
下午,他难得有空,想陪星海玩一会儿。
他拿出特意买的乐高,想和女儿一起搭建一个“空间站”。
“星海,看爸爸给你搭个大火箭!”张宏兴致勃勃地开始拼装。
星海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小脸上没什么兴趣,反而拿起一个粉色的芭比娃娃,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星海,来跟爸爸一起搭好不好?”张宏试图吸引她。
“不要。”星海头也不抬,摆弄着芭比的金色长发,“我要给艾莎公主梳头。爸爸你搭得不对,火箭不是这样的。小姨(程琳)给我看过真的火箭照片!”
张宏拿着积木的手僵住了。女儿语气里的嫌弃,像根小刺扎了他一下。
他耐着性子:“爸爸搭的是想象中的火箭,我们可以……”
“我要看动画片!”星海突然把芭比一扔,跳起来去够电视遥控器。
“星海,我们说好只看半小时的。”张宏试图阻止。
“我就要看!奶奶说可以看!”星海不依不饶,小脸一皱,眼看又要发动“眼泪攻势”。
最终,动画片的声音再次充斥了客厅。
张宏看着女儿专注地盯着屏幕的小小背影,再看看自己手里拼了一半、显得格外幼稚可笑的“火箭”,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席卷了他。
连亲闺女都开始嫌弃他了。
接下来的几天,张宏在家里的处境愈发尴尬。
他想帮忙做饭,被母亲嫌弃“盐放少了”“火候不对”。
他想拖个地,被妻子指出“这里没拖干净”“水渍没擦干”。
他想给星海讲个故事,女儿嫌他“讲得没有妈妈好听”,或者直接跑去找奶奶。
他仿佛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做什么都显得笨拙,做什么都有人比他做得更好、更“正确”。
家庭的低气压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也让张宏的心情降到了谷底。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母亲所说,嫌弃他们了?
是不是真的忽略了家庭?
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做一个父亲和丈夫?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郁闷和无处不在的挫败感中,张宏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加密的陌生号码。
他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复杂的预感涌了上来。
按下接听键,安全局首长那熟悉而沉稳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
“张宏同志,关于你的任命和安排,上面有结果了。请你立刻动身,来鹏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