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者号启航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联合政府太空控制中心的环形大厅内，闪烁的全息星图二十四小时不熄灭，技术人员全天候保持对飞船的追踪。
张宏站在星图正前方，身形挺拔如松。
他抬手轻触悬浮界面，星图瞬间放大，聚焦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光点上——那是人类历史上第一艘飞向比邻星的探测器。
“寻路者号状态稳定，速度维持0.18倍光速。”张宏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在偌大的控制中心回荡。
“聚变脉冲发动机已完成使命，强离子推进器已启动，一切系统正常。”
龙振华微微颔首，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片星海。“十一年后抵达比邻星。我们这些人，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站在一旁的科技长官周喆笑了笑：“有延寿技术，咱们这群老家伙至少还能再活一百年。倒是张宏院士，你这身体状态，怕是有机会亲自站上比邻星的土地。”
张宏嘴角微扬，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扫过控制中心里来自世界各地的工作人员。
中美混血的操作员，非洲裔的工程师，欧亚血统的技术专家——这就是联合政府成立六年后的人类文明缩影。
安全长官沃克走近几步，用带着美式口音但相当流利的中文问道：“张首席，0.18倍光速，这个速度足够我们在有生之年收到回信吗？”
“单程通讯需要4.22年。”张宏回答道，“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将在2052年左右收到寻路者号的第一次回报。”
“不是说量子通信……”
“抱歉长官。超光速通信技术还在攻关，那是为2048年载人舰队准备的技术。”
“原来如此……真是遗憾。”
熔毁的核聚变引擎已经脱离，寻路者号依靠强离子推进器维持速度，全息星图上的光点保持着0.18倍光速，稳定的继续向前移动，仿佛一颗不屈的心脏在宇宙深处跳动。
控制中心里响起一阵自发的掌声，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肤色的工作人员为这一历史性时刻欢呼。
张宏却没有加入庆祝。他的目光越过星图，似乎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
仪式结束后。
长官们在安保人员的护送下，穿过数道生物识别安全门，进入了“天启研究院”地下深层禁区。
气温陡然下降了几度。
“这里收容着人类与地外文明接触的全部物证。”张宏向领导们介绍道，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产生轻微回响。
真空保存室前的防弹玻璃墙后，三个黑色头盔静静地悬浮在无尘环境中。它们的表面有着类似电路图的银色纹路，即使没有任何支撑物，也保持着绝对的静止。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房间中央的物体吸引——一个半米边长的黑色立方体。
“天启立方体。”张宏的声音低沉下来，“2035年火星任务带回的外星造物。就是它，向全人类提出了那个文明选择题。”
龙振华向前一步，眉头微皱：“就是这个小东西，让全球七十亿人同时看到了幻象？”
“不是幻象，长官。”张宏摇头，“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信息传递方式。它直接在我们的大脑中投射了选择题。”
周喆轻轻呼气：“而绝大多数人选择了共和。”
“94.7%。”张宏准确报出数字，“选择后，所有人脑海中都浮现了太阳系周围十光年的星图，以及比邻星位置的那个金色问号。”
沃克盯着立方体：“自从那次事件后，它就再没反应过？”
“是的。”天启研究院首席科学家钱学深接过话茬。
这位年过八旬却因延寿技术看起来只有五十出头的华夏科学家，操作着手中的控制面板。
一段全息录像开始播放：立方体被置于特制的核聚变装置中，上亿度的等离子体持续轰击其表面。
录像结束，立方体完好如初。甚至连表面温度都没有丝毫变化。
“我们还尝试了高能激光、粒子束、极端低温、强酸强碱...”
钱学深继续展示着实验记录，“所有已知的物理、能量、信息手段都无法在其表面留下丝毫痕迹，甚至无法引起最微弱的反应。”
龙振华转头看向张宏：“材质分析呢？”
“完全超出了我们现有的科学理论框架。”
张宏回答，“密度、硬度、导热性、导电性...所有参数都不符合已知任何物质的特性。它似乎同时是完美的导体和绝缘体，绝对坚硬却又具有无限韧性。”
钱学深补充：“这么说吧，它跟中子星物质一样硬，但质量密度却只有铅的三倍。已知的科学理论完全无法解释其原理。”
一位年轻的科学家插话，声音带着沮丧：“根据我们的估算，以人类现有的科技水平，要理解这种材料的本质，可能需要几千年甚至上万年时间。”
控制室内陷入沉默。
“或许不需要那么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张宏身上。
他向前走了两步，靠近防护玻璃，目光锁定在那个神秘的立方体上。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视野中，超级工程师系统的界面正悬浮在立方体上方，显示着一行行分析数据。
【深度扫描中...】
【材质成分：未知元素97.4%，未知能量结构2.6%】
【结构与“超级元素”理论模型匹配度：73.1%】
【建议：建造“超材料合成装置”以进一步分析】
张宏转过身，面对在场的联合政府高层和科学家们。
“我认为，这个立方体由一种我们尚未发现的‘超级元素’构成。要研究它，我们首先需要能够合成和研究这类材料的设备。”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观点被充分消化，“我提议，立刻启动相关项目，建造一台能够产生极端条件的新型装置，为我们打开材料学的新大门。”
钱学深挑眉：“什么样的装置？”
“具体方案还需要进一步论证。”张宏谨慎地回答，实际上系统已经给出了详细蓝图，“但核心思路是创造一个能够模拟恒星内部甚至更高极端环境的空间，持续足够长的时间来合成和研究超级元素。”
沃克安全长官皱眉：“这样的项目，预算和资源需求恐怕不小。”
“比起理解地外文明的可能回报，任何投入都是值得的。”张宏回应道，“更何况，这种研究过程中产生的新材料和新工艺，很可能本身就具有革命性的应用价值。”
龙振华总长官缓缓点头：“张宏院士，请你准备一份详细提案，提交给长官委员会。”
“已经着手准备了，龙长官。”
周喆走近张宏，声音压低但足够让周围人听到：“你对这个‘超级元素’有多大把握？”
张宏迎上他的目光：“足够让我愿意把自己的声誉押在上面。”
……
会议结束后，张宏留在禁区实验室，与钱学深研究团队进一步讨论立方体的特性。
“最近三十次实验的数据都在这里。”钱学深将一份数据面板递给张宏，“没有任何能量辐射，没有任何质量变化，甚至没有检测到任何信息交换。它就那么...不合理的存在着。”
张宏快速浏览着数据，同时系统界面在他视野中同步分析着。
【信息残留检测：0.0003%】
【能量衰减率：0】
【熵值变化：0】
这些读数让他心惊。
在物理学宇宙中，绝对零变化率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
“钱老，你们试过信息注入吗？”张宏突然问道。
钱教授愣了一下：“什么样的信息注入？”
“任何形式。二进制代码，dNA序列，数学常数，甚至是...人类的情感反应记录。”
钱学深推了推眼镜：“前几种试过，毫无反应。但情感反应记录...这听起来有点超出常规科学范畴了。”
“面对超出常规科学范畴的物体，我们可能需要超出常规科学范畴的方法。”张宏微微笑了笑，“我建议尝试一下。盘古工作组有一些记录着人类强烈情感反应的神经数据，可以从数据库调取。”
钱学深若有所思地点头：“值得一试。我安排人准备接口设备。”
张宏看着实验室人员开始忙碌，内心却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系统的扫描结果显示，立方体与系统数据库中某种称为“超级元素”的材料有高度相似性。
这让他不得不思考一个可能——超级工程师系统与天启文明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还是，这只是科技发展的巧合？
两小时后，各种情感反应数据——从极度喜悦到深刻悲伤，从愤怒到爱恋——被转换为多种形式的能量信号，注入立方体。
毫无反应。
张宏并不意外。
他悄悄启动了系统的深度扫描功能。
【深度扫描启动...】
【识别失败……】
【成分未知……结构未知……】
【建议：提升系统权限后再次尝试】
系统权限提升？
张宏暗自皱眉。
系统自从2030年联合政府成立后就再没有发布过新任务，似乎进入了某种静默状态。
他曾经怀疑是不是因为人类文明已经统一，系统的使命完成了。
现在看来，或许不是这样。
“张院士？”钱学深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看来又一种方法失败了。”
张宏点头：“记录结果吧。科学就是在无数次失败中寻找那一次成功。”
离开实验室时，刘国安已经等在门口。
他微微躬身：“张先生，车已经准备好了。您是回盘古基地还是回家？”
张宏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回家吧。文秀和孩子们还在等我。”
坐在磁悬浮轿车的后座，张宏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
无线配电塔在夜空中发出柔和的蓝光，为整个城市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免费电力。
街道上已经几乎看不到私人车辆，公共交通系统高效运转，偶尔有共享悬浮滑板车悄无声息地滑过。
这就是2036年的地球。统一，繁荣，技术进步，看似完美。
但张宏知道，这份平静之下，隐藏着人类无法理解的威胁和谜团。
“国安，”张宏突然开口，“你觉得人类准备好面对星际文明了吗？”
刘国安从后视镜看了自家领导一眼，略微思考后回答：“有您在，应该没问题。”
张宏轻笑一声：“把人类命运系于一人之手，可不是什么安全的选择。”
“不是系于一人之手，张先生。”刘国安平稳地驾驶车辆转过一个弯道，“是系于您带领的团队和整个联合政府之手。”
车辆驶入郊区的住宅区。这里的房屋都是由联合政府分配的，根据家庭人口和需求进行合理配置。
张宏的家是一栋不算特别豪华但足够宽敞的别墅，有着自己的小花园和停车位。
还没进门，两个小身影就从屋里冲了出来。
“爸爸！”五岁的双胞胎女儿星彩和星梦扑进张宏张开的双臂。
小姑娘粉雕玉琢，集合了爸妈的优秀基因，小小年纪就有了倾国倾城的模样。
张宏一把抱起两个女儿，每个亲了一口：“今天在家乖不乖？”
“乖！”星彩抢着回答，“我帮妈妈浇花了！”
星梦小声补充：“我还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陈文秀出现在门口，修长的身形倚在门框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延寿技术让五十多岁的她看起来依然像是二十出头的少女，只有眼中的成熟透露着她的真实年龄。
“忙到这么晚？”她走近，轻轻拍了拍张宏外套上不存在的灰尘，“星海和星华都等了你一会儿，实在熬不住先去睡了。”
张宏歉意地笑了笑：“寻路者号项目收尾，然后又去了天启研究院。”
进屋后，陈文秀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先吃点东西吧。辣椒油按你的口味加了。”
张宏确实饿了，接过碗大口吃了起来。面条辣中带麻，正是他喜欢的口味。
结婚二十多年，陈文秀依然清楚地记得他的每一个喜好。
“星海的驾驶员选拔初试通过了。”陈文秀坐在对面，看着丈夫吃饭，“她说下周开始要进行‘赤霄级’飞船的驾驶训练。”
张宏停下筷子：“驾驶赤霄级可不轻松，那可是几十万吨的大家伙。”
“肯定难不倒她，你知道的。”陈文秀笑了笑，“她跟你一样固执。”
张宏摇摇头，继续吃面：“星华呢？”
“整天泡在他的工作室里，捣鼓那些模型和电路板。说是要设计什么‘星际引擎’。”陈文秀语气中带着母亲的无奈与骄傲，“今天工程院特招班的初审通知来了，他通过了。”
张宏点点头，并不意外。他的子女们都继承了他对科学技术的热爱，只是表现方式各不相同。
吃完面条，张宏轻手轻脚地走到孩子们的卧室。星海和星华已经睡熟，星海的床头还放着“赤霄号”招募成员的宣传全息图，星华的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种零件和设计图。
双胞胎的房间里，星彩和星梦也相拥而眠，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站在孩子们的床前，张宏感到一阵强烈的保护欲。
这就是他奋斗的意义——
为了让下一代能够在一个安全、繁荣的世界上成长，不再面临他那个时代的困难和挑战。
或者说，不再仅仅面临地球上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