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1年秋,火星荧惑基地。
基地上空的人造苍穹模拟着地球黄昏的橘红色霞光。
赤霄号庞大的舰体缓缓驶入火星港的停泊位。
机械臂精准地扣住飞船两侧的固定锁,舱门缓缓打开时,带着火星特有的干燥沙尘气息的风,吹进了舰桥。
张星海摘下头盔,随手递给旁边的机械助手。
控制赤霄号连续飞行了十几天,她脸上却没有丝毫疲惫,只有完成任务后的从容。
“舰长,飞船检修需要72小时,基地指挥部通知,您有三天休整时间。”通讯兵的声音从手环里传来。
张星海点点头,手指在手环上轻点:“知道了,把这三天的日程调整一下,我要去探望城西的幼儿园。”
第二天上午,张星海换上了便装。上面有些太空军赤霄部队的标志。
磁悬浮车平稳地行驶在火星城的主干道上。
窗外,封闭式建筑群连绵成片,透明的穹顶下,能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的垂直农场和小型公园。
偶尔有穿着太空服的工作人员,从通道里快速走过,像移动的银色光点。
“荧惑幼儿园到了,舰长。”司机的声音响起。
张星海推开车门,首先看到的是幼儿园门口的全息投影——一只巨大的卡通兔子,正对着来往的孩子挥手。
园长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名叫李梅,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张舰长,您能来,孩子们都特别开心。”李梅迎上来,递过一双消毒拖鞋。
张星海换上拖鞋,走进幼儿园内部。
活动室里,十几个孩子正围着一张圆形桌子,玩着拼图游戏。
拼图不是普通的纸质拼图,而是全息投影拼成的地球地图——蓝色的海洋、绿色的陆地,还能看到动态的云层在缓慢流动。
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孩子专注在拼图上。
有的孩子用手指戳着投影里的沙漠区域,眼神涣散。
有的孩子干脆坐在旁边的地毯上,抱着一个火星砂岩做的小球,反复摩挲。
还有一个小女孩,盯着墙角的通风口,一动不动,像是在听风的声音。
张星海皱了皱眉,走到一个正在玩拼图的小男孩身边。
小男孩看起来大概四岁,手指在全息地图的亚洲板块上划来划去,却没有把任何一块拼图拼到正确的位置。
“小朋友,知道这是哪里吗?”张星海蹲下身,声音放轻。
小男孩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摇了摇头。
“这是地球哦,我们的家乡。”张星海指着地图上的华夏区域,“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小男孩眨了眨眼,又低下头,继续戳着地图上的沙漠,没再说话。
张星海心里咯噔一下,又走到另一个小女孩身边。
小女孩怀里抱着砂岩小球,张星海刚靠近,她就把球紧紧抱在怀里,往后缩了缩。
“你喜欢这个小球吗?”张星海轻声问。
小女孩点点头,小声说:“它暖暖的,和火星一样。”
“那你想看看地球的样子吗?”张星海拿出手环,调出地球的实时影像——蓝色的星球在黑色的宇宙背景里,转动得缓慢而温柔。
小女孩凑过来看了一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怀里的砂岩球上:“不好看,亮亮的,有点晃眼。”
张星海站起身,看向李梅。
李梅叹了口气,拉着她走到走廊里。
“张舰长,您也看出来了吧?”李梅的声音里带着无奈,“这些孩子,都是在火星出生的,身体检查每次都没问题,纳米机器人也没检测出任何健康问题,但就是……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张星海追问。
“他们不喜欢看地球的影像,不喜欢听地球的故事。”
李梅回忆着,“之前给他们讲嫦娥奔月的传说,没一个孩子感兴趣。放地球的纪录片,他们要么走神,要么哭闹着要关掉。反而对火星上的岩石、沙丘,特别着迷,甚至会把砂岩块当成玩具。”
“这种情况多久了?”
“大概半年前开始的,越来越明显。”
李梅皱着眉,“我们请了基地的心理医生来看,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只说可能是环境适应问题,但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张星海沉默了片刻,拿出手环:“李园长,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向上反映。麻烦你们多留意孩子的情况,有新的变化随时告诉我。”
当天晚上,张星海回到赤霄号的休息室。
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火星港的灯光——那些灯光比地球的灯光更亮,却少了几分烟火气。
她拨通了张宏的视频电话。
很快,张宏的身影出现在全息屏幕上。
他刚结束联合政府的会议,还穿着正装,领带松了松,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张星海时,眼神立刻柔和下来。
“星海,火星那边一切都好吗?”张宏先开口问。
“飞船没问题,就是今天去幼儿园,发现了一些情况。”
张星海把白天看到的一切,详细地告诉了张宏,包括孩子们对地球的淡漠,对火星岩石的迷恋,还有李梅的担忧。
张宏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抬手对着空气说了一句:“昆仑,调取‘母星缺失症’的相关资料。”
几秒钟后,一道蓝色的光幕出现在张宏身后,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
“母星缺失症?”张星海疑惑地问。
“是存在于星际心理学理论中的一种心理疾病。”
张宏的声音沉了下来,“理论预测,这种病可能发生在脱离地球母星,在外星环境出生和成长的人类身上。
由于长期远离地球,缺乏对母星的感官认知和情感联结,会导致深层意识异化,表现为对母星文化、环境的疏离,甚至排斥。”
张星海心里一紧:“那这种情况能解决吗?”
“目前还没有成熟的解决方案。”张宏摇摇头,“因为这不是生理疾病,而是文明层面的适应问题。人类从来没有大规模在外星长期定居过,这是我们迈向星际文明必须面对的新挑战。”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会让昆仑安排火星基地的医疗科研团队,立刻对幼儿园的孩子进行全面评估,收集数据,制定研究方案。你放心好了。”
“我相信你一定能有办法的,爸。”张星海点点头,看着屏幕里的父亲,“你也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放心吧,我这边有昆仑帮忙,没问题。”
张宏笑了笑,“对了,你妈让我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地球看看。你的五弟星河都快两岁了,你还没抱过他。星彩和星梦也都想姐姐了。”
提到弟弟妹妹们,张星海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等这次任务结束,我争取回去待几天。”
挂了电话,张宏立刻对着光幕下令:“昆仑,通知盘古工作组的玄女,协调火星基地的心理专家、行为学家和神经科学家,组成专项研究小组,明天就开始对荧惑幼儿园的孩子进行研究。所有数据直接同步到盘古基地,优先分析。”
【收到,张先生。已向玄女发送指令,研究小组预计明天上午抵达火星基地。】
昆仑的机械音响起。
张宏关掉光幕,走到窗边。
窗外,首都的夜晚灯火通明,无线配电塔的蓝光在夜色里闪烁,像星星落在地上。
他看着远处的天空,那里,星环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一条细细的光带,环绕着地球。
人类正在一步步走向太空,走向更远的星海。
但他们的根,还在地球。
如果连下一代都对母星失去了情感联结,那人类文明的精神内核,又该如何传承?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压在了张宏的心里。
三天后,火星基地的研究小组提交了第一份初步报告。
张宏坐在盘古基地的会议室里,看着全息屏幕上的数据。
报告里提到,通过神经扫描发现,这些火星出生的孩子,大脑中与“家园认知”相关的区域活跃度,比地球出生的孩子低30%;而与“环境适应”相关的区域,活跃度则高出25%。
更让人担忧的是,在情感测试中,当展示地球的自然景观,比如森林、河流、草原时,孩子们的心率和瞳孔变化都很平缓,几乎没有情感波动。
但当展示火星的沙丘、岩石时,他们的心率明显加快,瞳孔放大,表现出强烈的兴趣。
“这说明,他们的情感联结,已经开始向火星倾斜。”
研究小组的负责人,一位名叫陈宇的心理学家,在视频里解释道,“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他们可能会完全认同火星为‘家园’,而把地球当成一个陌生的‘外星’。”
张宏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沉思。
“有没有可能通过教育,改变这种情况?”周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也在参加这次视频会议。
“我们尝试过。”陈宇摇摇头,“增加了地球文化课程,每天播放地球的纪录片,甚至让孩子们和地球的小朋友视频通话,但效果都不好。他们对这些内容没有兴趣,甚至会产生抵触情绪。”
“那人造子宫出生的孩子,会不会也有类似的问题?”政务长官担忧地问。
“目前还不清楚。”陈宇说,“人造子宫出生的孩子,虽然没有在母体里成长,但大部分还是在地球环境中长大,有机会接触地球的自然环境和文化。
但如果未来在火星或月球的人造子宫里出生,并且长期不接触地球,很可能会出现更严重的母星缺失症。”
张宏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陈教授,你们继续深入研究,重点放在‘情感联结重建’上。
比如,能不能通过虚拟现实技术,让孩子们‘体验’地球的环境——触摸草地、感受雨水、闻花香,建立感官层面的联结。
另外,安排地球的老师来火星支教,用更生动的方式,给孩子们讲述地球的故事和文化。”
“好的,张总工,我们会立刻调整研究方向。”陈宇点点头。
一周后,联合政府常务会议召开。
张宏把火星孩子的情况,以及研究小组的初步报告,提交给了各位长官。
会议室内一片沉默。
当张宏播放一段视频时,这种沉默被推向了顶点。
视频里,是一个三岁的火星男孩,正坐在地毯上玩砂岩块。
他的妈妈拿着一张地球的全息照片,走到他身边,指着照片问:“宝宝,你看,这是地球,妈妈就是从这里来的,以后我们也可以回这里生活。”
男孩抬起头,看了一眼照片上蓝色的地球,歪着脑袋问:“妈妈,那个很亮的星星是什么呀?”
妈妈愣住了,眼眶瞬间红了:“那不是星星,那是地球,是我们的家。”
男孩摇摇头,重新低下头玩砂岩块:“不是家,家在这里。”他指了指脚下的火星地面。
视频结束后,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总长官龙振华看着屏幕,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沉思,还有一丝沉重。
“那个孩子,不知道地球是家。”安全长官沃克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花了这么多力气,把人类送到火星,建立基地,是为了开拓未来。但如果未来的人类,连自己的母星都不认识了,那我们开拓的,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开拓的问题,是传承的问题。”科技长官周喆推了推眼镜,“人类文明不仅仅是科技和建筑,还有文化、情感和记忆。如果这些都丢了,就算我们能走到更远的星球,也只是没有根的流浪者。”
“张宏,你有什么想法?”龙振华看向张宏。
张宏站起身,走到全息屏幕前,调出星环的设计图和火星基地的规划图。
“我认为,我们需要在两个方面同时发力。”
他的声音坚定,“一方面,加强火星基地与地球的情感联结。
增加星际航班的频次,让火星的孩子有机会回到地球体验生活。在火星基地建立‘地球文化馆’,用虚拟现实、全息投影等技术,还原地球的自然环境和文化场景,让孩子们从小就能感受到地球的魅力。”
他顿了顿,继续说:“另一方面,我们要在星环和未来的星际殖民地中,融入更多地球的元素。
比如,在星环的生活舱里,模拟地球的重力、气候和生态环境。在移民星球的建筑设计中,加入地球传统建筑的元素。让人类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母星的存在,都能记住自己的根。”
“这个方案需要时间和资源。”政务长官说,“而且,效果也不确定。”
“但我们必须试试。”张宏看着各位长官,“因为这不仅关系到火星上的几个孩子,更关系到人类文明的未来。我们可以离开地球,但不能忘记地球。这是我们的底线,也是我们的根基。”
会议结束后,张宏留在了会议室里。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三岁男孩的照片,男孩手里还抱着那块砂岩,眼神里满是对火星的依赖。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陈文秀的电话。 “文秀,今天开会,看到一段视频。”
张宏的声音有些低沉,把男孩问地球是“星星”的事,告诉了陈文秀。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陈文秀的声音传来:“我明天就联系教育部,看看能不能在火星的学校里,增加地球文化体验课程。另外,星彩和星梦不是喜欢画画吗?可以让她们画一些地球的景色,寄给火星的小朋友。”
张宏笑了笑,心里的沉重减轻了一些。 “好,我让昆仑安排一下,把孩子们的画通过星际快递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