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
这个词，冰冷，沉重。
带着金属的腥气和毁灭的硝烟味，悬浮在凉亭寒冷的空气中，悬浮在每一个通过隐秘频道聆听着对话的人的心头。
成为银河共和国的敌人。
后果是什么？
毁灭？殖民？还是彻底的抹除？
张宏没有问。
他知道，有些问题不需要问出口。
对方轻描淡写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答案——那是一种基于绝对实力差距的、近乎漠然的俯瞰。
符云似乎看穿了他的思绪。他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依旧挂着，但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神采，像是学者准备展示一个至关重要的实验标本。
“或许，言语的描述过于苍白。”符云的声音平和如初，“为了更好地帮助你们理解银河系的……现实法则，请允许我分享一段记录影像。”
他的手指再次于空中轻点。
这一次，凉亭中央的全息影像并未再现张宏的过往，也未展现宏伟的星图。而是投射出一片陌生的星空，以及一颗有着淡紫色星晕的星球。
影像逼真得令人如同身临其境，仿佛呼吸间有硝烟的气息。
“卡恩四号行星。一个亚人种文明，其主体智慧生命体，按照地球文化，可以称之为……狗头人。”
符云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画外音，“他们发展出了独特的文化，达到了近似你们二十世纪末期的工业科技水平。初步具备了探索其恒星系内其他行星的能力。”
影像拉近，展现出星球表面的景象。
城市的风貌粗犷而奇特，融合了工业钢铁与兽皮、图腾的元素。
狗头人居民穿着风格独特的服饰，在街道上行走，交易，生活。他们的科技造物透着一种野性的力量感。
这是一个鲜活、蓬勃、拥有自己文化的文明。
“他们位于英仙座旋臂的边缘。”符云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不幸的是，他们的存在，被英仙座帝国所察觉。”
影像陡然切换。
冰冷的星空背景下，一支庞大的舰队如同死亡的蝗群，悄然跃出超空间通道，逼近了卡恩四号行星。
战舰的风格粗犷硬朗，线条狰狞，覆盖着厚重的装甲，炮管如同巨兽的獠牙，散发着黄铜与暗铁的冷硬光泽。
巨大的帝国徽记，刻在每一艘舰船的船首。
无需言语，一股铁血、征服、毫不掩饰的霸道的压迫感透过影像扑面而来！
指挥中心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许多军官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屏幕。
张宏的瞳孔收缩，身体微微前倾。
轨道轰炸开始了。
没有警告。没有通牒。
巨大的能量光束如同天神掷下的雷霆，精准地、高效地、冷酷地从天而降。
狗头人城市如同纸糊一般瞬间破碎瓦解。
高耸的建筑群在无声的爆炸中化为齑粉。大地被撕裂，巨大的熔岩坑洞如同溃烂的疮口，取代了昔日的街道和家园。
爆炸的光焰在星球表面此起彼伏，连绵成一片毁灭的死亡之花。
没有惨叫，听不到声音，但那无声的毁灭却更加令人心悸。
这不再是战争。
这是清除。是碾压。是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毫不留情的格式化。
影像视角切换至地面。
狗头人的军队发起了绝望的反击。他们的坦克喷吐着火舌，战机升空试图拦截。但他们的武器甚至无法擦伤帝国战舰的装甲。
而帝国的地面部队出动了。
庞大的、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重型装甲单位轰然着陆。
舱门打开，潮水般的机械军团涌出。
它们并非人形，而是各种为高效杀戮而设计的恐怖形态——多足突击平台、悬浮炮艇、小型自杀式无人机群……
它们前进，开火，碾压。
狗头人士兵的血肉之躯在金属狂潮面前不堪一击。他们的抵抗迅速被瓦解，被摧毁。
城市化为废墟，废墟又被碾为平地。
影像再次切换。
幸存下来的狗头人被驱赶到一起，他们的眼神空洞，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昔日充满兽性骄傲的头颅低垂着。
一名身着华丽帝国军官制服、面容冷硬的外星种族，站在高台上，冷漠地宣读着条款。
一份丧权辱族的不平等条约。
狗头人文明的独立主权被剥夺。
他们的文化被定为劣等，强制废除。他们的制度必须全盘帝国化。
星球资源由帝国“代管”。所有成年个体必须接受“帝国认同”教育改造。
没有选择。没有谈判。
只有接受，或者……彻底毁灭。
影像播放完毕。
凉亭内恢复了寂静。
只有寒风依旧在呜咽。
那无声的毁灭，那高效的暴力，那冷酷的征服过程，却比任何咆哮都更能震撼灵魂。
符云平静地看着张宏，他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非人的平静。
“这就是英仙座帝国的行事风格。”
他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依旧没有波澜，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地面，“‘顺者昌，逆者亡’。他们的哲学简单而直接。”
他略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张宏，看到了他身后那个蔚蓝色的星球。
“如果地球文明，不幸位于英仙座旋臂……”
“那么，你们今天的遭遇，将与卡恩四号行星别无二致。”
“甚至，可能更糟。”
影像结束了。
但那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却牢牢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张宏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
他不是没见过战争和毁灭，但如此赤裸裸的、基于绝对文明等级差距的、如同碾死蚂蚁般的征服，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再次握紧。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
咚。
咚。
每一声，都像是在为那个消亡的狗头人文明敲响丧钟。
也为可能的地球未来，敲响了警钟。
指挥中心。
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很久。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动弹。
龙振华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他闭上眼睛，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沉重。
安全长官沃克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喆呆呆地看着已经恢复正常的屏幕，嘴唇微微颤抖。
所有的争论，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怀疑，在那段真实无比的、血淋淋的影像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无力。
宇宙，从来都不是童话。
它是黑暗的丛林。
而地球，刚刚窥见了丛林中真正巨兽的獠牙。
冰冷的事实，如同野猪岭的积雪，覆盖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