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巷,林晚的日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她每日照常开诊,为街坊邻里看诊。研磨药材,书写脉案,在这些重复了千百遍的动作中,寻找内心的安定。只是偶尔,在无人问诊的间隙,她会看着养父的照片发呆,或者摩挲着脖子上那块如今已知来历的玉佩,神情恍惚。
周聿深来得比以前更勤了些,有时带些精致的点心,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她问诊,或是翻阅医书。他不怎么提苏家的事,只是在她偶尔流露出迷茫时,会说一句“遵从本心”,或者“你首先是林晚”。他的存在,像一座沉默的山,为她挡去了外界可能的风雨,也给了她一个可以短暂依靠的港湾。
这天傍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林晚正准备关门,却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巷口。车上下来的人,是苏明远。
他今天没有穿正式的西装,而是一身较为休闲的打扮,似乎是为了减少一些距离感。但那份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度,依然无法掩盖。
“晚晚。”苏明远站在诊室门口,语气带着小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没打扰你吧?”
林晚的心微微一紧,面上却维持着平静:“苏教授,请进。”
称呼依旧疏离。苏明远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走了进去。他打量着这间不大的诊室,目光扫过满墙的药柜,林父的照片,最后落在林晚身上,眼神复杂。
“这里……很好。”他斟酌着词语,“这里打理得很好,他们把你……教养得更好。”他这句话发自肺腑。看到女儿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出落得如此沉静坚韧,医术仁心兼备,他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林父,充满了感激。
“谢谢。”林晚轻声回应,为他倒了杯水。
短暂的沉默后,苏明远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他不能再等下去了,那种悬在半空,既狂喜又惶恐的心情折磨着他和整个家庭。
“晚晚,今天我来,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他措辞极其谨慎,目光恳切地看着林晚,“我们找到你,凭的是你身上的玉佩和胎记,我和你妈妈,还有奶奶,从心底里认定你就是我们的孩子。但是……”
他顿了一下,观察着林晚的神色,见她只是静静听着,才继续道:“苏家的情况.....我们希望你回来,是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回来,不想将来有任何流言蜚语中伤你。所以……我们想,是不是可以做一个亲子鉴定?用最科学的方式,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这并非不信任你,恰恰相反,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让你在苏家的地位无可撼动。”
他说完,紧张地看着林晚,生怕从她脸上看到被羞辱、被质疑的愤怒和难过。
林晚确实愣住了。
dNA鉴定?这个词汇,将她从这几日情感的迷茫拉扯中,一下子拽到了冷冰冰的现实面前。她看着苏明远那双充满期盼又带着愧疚的眼睛,心中百味杂陈。
有瞬间的刺痛感,仿佛那份炽热的亲情,终究需要一张纸来证明其合法性。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解脱感。
她想起养父临终的话:“跟着自己的心走。”她的心,此刻在告诉她什么?
她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个提议。甚至,在她内心的最深处,何尝没有一丝隐秘的怀疑?这突如其来的豪门身世,这汹涌而至的亲生父母,这一切真的属于她吗?一块玉,一个胎记,固然是线索,但科学的证据,或许能让她自己更确信,也能让她……更有底气去面对未来可能的一切,包括那个对她充满敌意的苏念。
这鉴定,与其说是苏家对她的确认,不如说,是给她自己一个确凿的答案,一个让她能真正面对“苏晚”这个身份的、无法反驳的基石。
她沉默了许久久,久到苏明远几乎要放弃,准备道歉收回提议时,她才终于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平静,看向苏明远,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这个“好”字,清晰、平静,没有赌气,没有委屈,仿佛只是答应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苏明远悬着的心猛地落下,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他的女儿,太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晚晚,谢谢你……谢谢你理解。”他声音有些哽咽,“你放心,无论结果如何,你……”他想说“你都是我们的女儿”,但又觉得此刻说这话显得虚伪,终究没能说出口。
“什么时候去做?”林晚问,语气依旧平静。
“看你方便,越快越好。”苏明远忙道,“我们安排好了医院,全程保密,不会有人知道。”
“那就明天吧。”林晚做出了决定。既然要做,就不要再拖延,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对谁都是一种煎熬。
苏明远离开后,林晚独自一人站在渐渐暗下来的诊室里。她走到养父林父的照片前,轻轻抚摸着相框。
“爸爸,您看到了吗?”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您让我跟着心走。我的心告诉我,我需要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不是为了攀附豪门,只是为了……弄清楚我到底是谁。无论结果如何,我永远是您的女儿,是林晚。”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杏林巷陷入一片宁静。而明天,一场关乎血脉、亲情与自我认同的科学检验即将到来,它的结果,将像一把钥匙,正式开启林晚(或者说苏晚)人生中全新的一章,无论是福是祸,她都不得不面对。她的内心,在那片茫然的荒芜中,似乎因为做出了这个决定,而生出了一点微弱的、坚定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