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整个天道婚誓殿的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夜琉璃紫眸中的炽热期待,凌虚子藏于暗处的阴毒得意,天碑守者古井无波的旁观——所有目光都汇聚在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之上。
这方扭曲的空间,仿佛只为等待他一个人的抉择。
夜琉璃上前一步,魔帝的威压如黑云压城,不自觉地散开,却又在他面前收敛成一缕绕指柔情。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每一个字都像金玉坠地,在寂静中激起回响:“长生,站上来。你我本就天命所归,今日缔结天道婚契,三界六道,再无人能伤你分毫。我以魔帝之名起誓,与你共掌这万里山河!”
空气因她的话语微微震颤,那是无上魔元灌注言语的力量,足以让凡心崩塌、神魂臣服。
殿内烛火骤然转蓝,映得锁魂柱上的血痕如同活物般蠕动。
然而,顾长生却纹丝未动。
他的目光越过了风华绝代的魔帝,落在了那九根漆黑的锁魂柱上。
柱身冰冷如冥铁,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无数断裂的红线垂落如泣血的伤疤,每一根都在无声哀鸣。
指尖轻触最近的一根石柱,一股刺骨寒意顺着手掌蔓延至心脏——那是千年来被吞噬者的怨念残息,混杂着绝望与不甘,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他。
“这些红线……”他开口了,声音平淡,却像一柄淬火的利刃,精准地刺向这华丽婚台下掩藏的腐烂真相,“都是曾经的‘容器’吧?那些与你口中‘天命’不符,最终被这婚契榨干神魂的失败品?”
此言一出,夜琉璃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一分。
唇角微颤,紫焰缭绕的指尖轻轻抽搐了一下,像是被无形之针扎中了最深的软肋。
天碑守者那毫无感情的苍老声音适时响起,如同从远古墓穴中传出的碑文诵读:“不错。历代被道源碑选中的纯阳体,皆被引至此处。他们或因不愿臣服于当世女帝,或因心志不坚,无法承受神魂共契之痛,最终都在这锁魂柱上化为飞灰,其本源则被婚台吸收,用以滋养下一段‘天命姻缘’。”
话音落下,殿内温度骤降,连呼吸都凝成了白雾。
断裂的红线忽然轻轻震颤,发出细微如呜咽的嗡鸣,仿佛亡魂仍在低语:**“我们都被骗了……”**
“哈哈哈……”一阵尖锐的冷笑撕裂沉寂。
凌虚子从一根石柱后的阴影中缓缓走出,衣袍拂动带起尘埃簌簌落地。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存在,手中托着一枚流转着金色道纹的铃铛,眼神怨毒而狂热:“顾长生,你果然聪明得让人讨厌!不过,知道了又如何?今天,你就是这天命的主角!”
他晃了晃手中的铃铛,清脆铃声荡开一圈圈扭曲的波纹,空气中浮现出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天道锁”的气息,专为封印叛逆意志而生。
“这‘天道锁’,本是为防止你中途反悔,用来强行封印你神智的。现在看来,倒是省去了那一步。”他狞笑着,眼中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快意,“只要你和女帝的婚契缔结成功,我便立刻以此锁激活契约最深处的反噬之力。到时候,神魂共契将变成神魂吞噬,你的纯阳圣体,会在最绚烂的融合中彻底瓦解,成为女帝陛下登临绝顶的最后一块基石!”
铃声余韵未散,殿壁竟渗出丝丝暗红液体,宛如泪水滑落。
夜琉璃的紫焰猛地一颤,她看向凌虚子,瞳孔收缩成一线。
那一瞬的沉默,比任何怒吼都更伤人。
“原来如此。”顾长生轻轻颔首,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那笑容并不温暖,反倒像冬日初阳照在冰面上,透着彻骨清明。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终于动了。
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那座悬浮于虚空中的巨大婚台。
靴底踏过碎裂的地砖,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之上。
夜琉璃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凌虚子的笑容愈发狰狞。
可他,却在婚台前三尺之地停下了脚步。
没有踏上,而是缓缓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嗡——!
剑未出鞘,一股无形的剑意却如燎原之火,瞬间席卷整个殿堂!
那剑意炽热如心火,灼烧着每个人的识海;又清明如镜,映照出灵魂深处的伪善与恐惧。
烛火尽数熄灭,唯有他周身泛起一层淡金色光晕,仿佛体内有星辰苏醒。
顾长生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心跳与呼吸,仿佛大道伦音,审判着在场的所有人:“你们都说,这是天道旨意。可我顾长生修行至今,只信奉一个道理——天道若有眼,又怎会容许尔等,用婚姻囚禁一个人的自由?用爱情,来掩盖一场精心策划的杀机?”
他的目光如剑,直刺夜琉璃,带着一丝失望与悲悯:“你说爱我,愿与我共掌三界。可你给我的选择,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要么死在这婚台上,要么……成为你手中最强的傀儡?”
夜琉璃高傲的身躯微微一颤,周身魔焰忽明忽暗,如同她此刻动荡的心绪。
她那双睥睨众生的紫眸中,竟浮现出一抹从未有过的慌乱:“我……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了!”她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颤抖,像是被揭开了百年封印的旧伤,“百年前,我眼睁睁看着他为我而死。这一世,我绝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发生!你若死了,这世上,便再无一个能让我仰望之人!”
“仰望?”顾长生看着她,忽然轻轻一叹,摇了摇头,“真正的强大,不是靠吞噬与掠夺,不是强迫别人臣服于你脚下。而是自身光明磊落,让人心甘情愿地追随你的脚步。夜琉璃,你强求的这段姻缘,对我而言,不过是另一座更华丽的牢笼。”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剑鞘遥遥指向脸色剧变的凌虚子,声色陡然转厉:“至于你!打着天道守护者的旗号,背地里却豢养情蛊,以人心为棋盘,连堂堂魔帝都被你算计其中。你口口声声维护天道,实则,你才是这天地间最大的邪祟!”
“一派胡言!”凌虚子怒喝,手中铃铛剧烈摇晃,欲施禁制。
顾长生却不再与他废话。
他闭目一瞬,似在倾听体内某种古老呼唤。
下一刻,右手猛然按向心口——那里,一枚沉寂已久的道源碑碎片悄然共鸣。
他曾以为这只是残片,直到此刻才明白:它是钥匙,也是审判之证。
一道混金色的光芒自他体内冲天而起,洒满殿堂,如晨曦破夜。
那光芒仿佛拥有追溯本源的力量,照耀在九根锁魂柱上。
刹那间,那些断裂的红线开始剧烈共鸣,发出凄厉的悲鸣,如同万千冤魂齐声哭嚎。
光影交错间,一个个模糊而痛苦的身影从红线中浮现——面容扭曲,眼神空洞,正是那些历代理智崩塌、沦为欲望奴隶的“候选者”残魂!
怨气冲天,几乎要将空间撕裂。
冷风自四面八方涌来,吹动顾长生的衣袂,猎猎作响,宛如神只降临。
他立于光芒中央,一字一句,声震寰宇:“今日,我顾长生在此,不立婚誓,只为——破誓!”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手中的长剑终于出鞘半寸!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心火剑意化作实质的金色剑光,没有斩向任何人,而是直奔婚台中央那块古老的契约石碑!
“竖子敢尔!”凌虚子和夜琉璃同时惊呼,出手欲拦。
但,太迟了。
咔嚓——!
石碑应声而裂!
就在裂开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浩荡意志自九天之上轰然降临,整个祭坛空间都在颤抖!
一个宏大而冰冷的声音响彻每个人的神魂深处:“违背天道婚约者,神魂俱灭,永堕轮回!”
无尽的威压化作一只无形巨手,朝着顾长生狠狠压下!
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地面寸寸龟裂,碎石腾空而起又瞬间化为齑粉。
然而,顾长生昂首而立,毫不退缩!
他体内圣体调和之力疯狂运转,那被压制的残莲之力,潜藏的魔元本源,以及熊熊燃烧的心火剑意,三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的引导下,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完美融合——他曾以心火炼化魔气,以圣体疏导暴动,三年苦修,只为这一刻的合一。
轰隆!
黑白太极漩涡在他身后缓缓旋转,阴阳交缠,吞吐天地元气,悍然迎上天道威压!
顾长生脚下的地面寸寸崩裂,但他却硬生生扛住了这足以抹杀任何圣境之下生灵的一击!
与此同时,婚台彻底崩塌,九根锁魂柱齐齐断裂!
那些被禁锢了千年的残魂发出一声解脱的叹息,化作漫天星光,飘散之际,其中一点微芒掠过殿门缝隙,落入黑暗之中。
阴影微动,一道曼妙身影从中缓步而出——墨九幽。
她望着那道立于废墟中的白衣身影,美眸复杂难明,终是轻叹一声:“女帝……或许,你真的错了。”
天碑守者双手合十,掌心符文悄然浮现,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待太极漩涡成型时,他缓缓睁开双眼,低声呢喃:“千年禁制,万古契约,竟毁于一语道破,一剑斩之……此人,已触摸到了‘言律’之境。”
废墟中央,顾长生缓缓收剑入鞘,衣袍猎猎作响。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呆立原地的夜琉璃和咬牙切齿的凌虚子,最终望向虚空,声音穿透祭坛阻隔,传遍三界:“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天道婚契。无人可再借天道之名,行一己私欲之实。我顾长生要的,从来不是婚契的捆绑,而是一个公道!”
轰隆隆——
第二层祭坛剧烈震动,前方虚空撕裂,一道斑驳石阶缓缓浮现。
其上门户森然,匾额刻着三个古朴血字:**唯心者入**。
深渊般的黑暗从门后涌出,带着亘古的孤寂与未知的试炼,仿佛连光线与神识都会被吞噬殆尽。
寒风自门缝中溢出,吹动顾长生额前白发,带来一丝不属于此界的死寂气息。
新的考验,已在门后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