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回真主!
这四个血字仿佛拥有生命,每一次闪烁,都让方圆百里的生灵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巨城之内,仿佛有亿万怨魂在同时咆哮,那声音穿不透城墙,却化作实质性的精神冲击,撼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神——低沉如地脉呜咽,尖锐似婴啼穿耳,又似千万根冰针扎入识海,令人牙关打颤,四肢发麻。
“老大!不对劲!”寒鸦童子尖锐的叫声在顾长生识海中炸响,“那些冰棺……它们在和这座城共鸣!每一口棺材都不是简单的容器,它们是‘献祭桩’!用活人灵魂点燃的信标!”
顾长生眸光一凝,体内那枚沉寂已久的净莲胚,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起来。
一丝丝玄奥的悸动顺着他的血脉蔓延,如同春雷滚过冻土,唤醒了某种深埋骨髓的记忆。
他忽然想起幼年噩梦中那股熟悉的吸力——冰冷、贪婪,带着不容抗拒的召唤。
就在此时,一道紫影冲天而起。
夜琉璃身姿曼妙,却带着凛冽杀意,稳稳落在巨城前方百丈之外的虚空。
她回望顾长生,嘴角勾起一抹讥诮而霸道的冷笑:“被整个族群当成血脉神胎来供奉?真是可笑至极!听着,从今天起,你只属于我夜琉璃一人!”
话音未落,她双手陡然结出繁复诡异的法印。
十二面绣着扭曲魔纹的令旗自她身后破空而出,以一种违反物理常理的轨迹逆向旋转——那是她早在百里虚空暗藏的紫焱印记,此刻借血脉共鸣引动归位。
瞬间布成一个巨大的环形法阵,将整座从天而降的黑色巨城笼罩其中。
紫色的火焰自法阵边缘冲天而起,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火焰天幕。
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硫磺气息,连呼吸都像吞下熔岩。
“焚情紫焱阵!封!”夜琉璃清叱一声,紫焱大阵轰然运转,隔绝了巨城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她的指尖渗出一缕血珠,随风飘散——那是燃烧寿元换来的瞬启禁阵。
“嘿嘿嘿……小女娃,这阵法困不住它的……”顾长生那根自燃火拐杖中,地火老翁的残魂发出一阵虚弱却饱含惊悸的笑声,“我曾在远古地脉深处听过‘炉心哀歌’……那是九万冤魂日夜不息的哭嚎,唯有地火通灵者才能听见。这城……是活的!它不是砖石,而是用整整九万名纯阳童男的骨灰,混以地心冥铁和怨魂血精,炼制成的‘祭基母炉’!”
地火老翁的话仿佛一道惊雷,让众人头皮发麻,耳膜嗡鸣不止。
下一刻,大地剧烈震颤,坚硬的冻土如同豆腐般裂开一道道巨大的沟壑,寒气裹挟着腥臭的腐血味从地底喷涌而出。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一口口晶莹剔透的冰棺,竟从地底深处自行“爬”了出来!
它们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每移动一寸,便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像是冻僵的关节在缓缓苏醒。
棺体滑行于地面,悄无声息地排列成一幅诡异而巨大的星图,中心正对顾长生所在的位置。
更让人心悸的是,随着冰棺出现,每一具棺椁的表面,都渐渐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庞轮廓——眉眼弯折,鼻梁微隆,竟都与顾长生幼年时的模样有七八分相似!
触手冰凉刺骨,仿佛能冻结神魂。
一旁的寒狱使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死死盯着那片冰棺星图,沉声道:“这不是追捕,更像是一场……召回仪式。他们在用这些同源的祭品,试图唤醒你体内某个被封印的‘集体意识’!”
顾长生握着剑柄的手,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已被冷汗浸湿。
他忽然想起来了,童年时反复出现的那个噩梦——梦中总有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喊将他惊醒,喉头干涩如砂纸摩擦,醒来后枕巾总是湿的,不知是泪还是汗。
他一直以为那是幻觉,但此刻,当他看到那些冰棺时,他才明白,那不是幻觉!
那是来自另一个灵魂,被强行剥离时的哀鸣!
“毁掉它们!”有人怒吼,当即便要出手。
“住手!”顾长生却猛然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行动。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角微微抽搐。
他闭上双眼,识海中的无扰圣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那朵象征着他道基的阴阳净莲缓缓旋转,这一次,它没有排斥,反而主动探出一缕神念,小心翼翼地接纳了一丝从最近那口冰棺中传来的、微弱至极的情绪波动。
刹那间,一段破碎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视觉:幽暗密室,血符如藤蔓爬满四壁,烛火摇曳投下鬼影幢幢。
听觉:婴儿啼哭、妇人哀嚎、铜柱嗡鸣交织成一片绝望交响。
触觉:一股灼热的生命精魄被强行抽出,贯穿脊椎般的剧痛直冲头顶。
嗅觉:血腥混杂着檀香与金属锈味,令人作呕。
画面中央,九名尚在襁褓中的孩童被钉在冰冷铜柱上,身体迅速干瘪,精魄化作金流汇入中央婴儿体内——那个婴儿身下的朱砂写着两个字:顾长生。
“噗!”
顾长生猛然睁开双眼,一口逆血险些喷出,被他强行咽下,喉间留下铁锈般的腥甜。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衣衫紧贴肌肤,寒意如蛇游走。
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天佑的天选之子,他……是一个吃掉了自己八个兄弟才得以存活下来的怪物!
“你怎么了?”夜琉璃第一时间察觉到他情绪的剧变,身形一闪便来到他身边,一把扣住他冰冷的手腕,那双紫眸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谁敢说你是怪物?你是我夜琉璃唯一认可的强者!别说区区几个祭品,便是这人族负了你,我便陪你一起,踏平这朗朗乾坤!”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焚尽天地的决绝,掌心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竟让他恍惚间找回一丝真实感。
顾长生沉默了。
他看着夜琉璃,又看了看远处那些冰棺,良久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脚。
咔嚓!
一声脆响,他脚下最近的那口冰棺,被他一脚踏得粉碎。
棺中空无一物,并没有尸体,只有一枚布满了细密裂痕的玉简,在冰棺破碎的瞬间自动发出一道微光,悬浮到了他的掌心。
玉简已经残缺不全,但上面用古老的血契刻着一行触目惊心的文字:“第九百七十三次轮回,主体圣体已初步觉醒,准备启动……回收协议。”
九百七十三次轮回!
这行字仿佛一道天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老大!不好了!”几乎在同一时间,寒鸦童子惊恐的尖叫再次响起,“有人正在影宫的最高密档库中,翻阅关于你的一切资料!是……是你师叔祖,顾玄通!”
顾长生持着玉简的手猛然握紧,眼神骤然冷得像是万年玄冰。
顾玄通,那个自他记事起就对他关怀备至,亲手为他进行血脉洗礼,并从小向他灌输“生为人杰,当守护人族”信念的慈祥老者。
真相的刀锋,似乎正从四面八方,从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向他狠狠刺来。
那一夜,北风呼啸,卷起枯叶拍打窗棂,如同亡魂叩门。
那句“替我看看春天”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如同寒夜里唯一的灯火。
他回到房间,掌心仍攥着那片冰棺碎玉,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
窗外冷风呼啸,映得烛火摇曳不定,墙上的影子忽长忽短,宛如挣扎的灵魂。
终于,他站起身,披上黑袍,眼神决绝:“该去问个清楚了。”
当夜,月黑风高。
顾长生避开了所有人,凭借对影宫了如指掌的熟悉,轻易绕过所有明哨暗卡,来到禁地最深处——那个只有历代宫主才有资格进入的暗格前。
他体内的血脉与此地产生了共鸣,暗格应声而开。
里面没有堆积如山的功法秘籍,只有一枚静静躺在寒玉台上的玉简。
封皮上刻着四个古朴大字:《圣体遗诏》。
顾长生的指尖,在颤抖中触碰到了玉简。
当拥有“圣体血脉”之人触碰此简,封印即解。
刹那间,玉简崩裂,碎成一片银灰粉末,洒落在寒玉台上。
一道苍老、疲惫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识海中响起:
“吾等以同族为薪,铸神体为盾……非为不仁,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画面浮现:产房内,妇人诞下双生子;门外长老冷漠下令:“取兄长之精魄神魂,温养其弟之圣体。”
婴儿啼哭中,哥哥的灵魂被抽离,融入弟弟眉心。
顾长生身体剧烈一晃,双膝一软,重重跪地。
他拔出长剑,剑尖插入地面,靠着剑柄才勉强稳住身形。
原来……我不仅吞噬了八个兄弟,我还吞噬了……我的双生兄长。
我是踩着自己亲兄弟的尸骨,才活到今天的。
就在他心神即将崩溃之际,最后一幕显现:
那残魂在消散前,朝着弟弟的方向呢喃——
“替我……看看这个世界的……春天……”
幻象消散。
禁地密室中,只剩下顾长生跪地的身影,和袖中那一捧尚未散尽的银灰。
他感觉不到心跳,也感觉不到呼吸。
世界失去了颜色与声音,唯有那句话在颅内不断回荡。
许久,许久。
顾长生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擦去脸上的泪痕,任由其风干。
他默默收剑入鞘,弯腰,一点一点,将地上那捧银灰色的晶尘小心收入袖中。
他的眼神,已无痛苦与迷茫,唯余深渊般的平静与决然。
他转过身,抱着那捧灰烬,一步一步,向着禁地之外走去。
脚步沉重,踏在石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仿佛踩在命运的节点上。
穿过幽深冗长的甬道,出口的光亮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黑暗的刹那,一道熟悉的紫色身影,早已悄无声息地倚在出口的石壁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月光洒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冰冷而孤傲。
是夜琉璃。
她不知何时到来,却又像一直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