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峰顶,残月如钩,寒风凛冽如刀。
顾长生立于寒阳殿前,夜风吹拂着他墨色的长发,衣袂猎猎作响。
他微微阖着眼,右眼的眼皮下,那朵新生的九幽幽莲正隐隐发烫,莲心深处那一抹猩红血纹,如同有了自主的意识,随着他的心跳微微搏动,带来一阵阵陌生的灼痛。
三天了。自魔宫归来,这股异样的感觉便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三日前,他以自身为阵眼,行逆天之举,与夜琉璃完成了血脉交融,强行挽回了她濒临溃散的生机。
代价便是他的纯阳无垢体不再“纯粹”,沾染了最本源的魔心特质。
他斩断了盘踞在她识海中的重楼元神,却未能彻底清除其留下的烙印。
昨夜梦中,他再度看见了那座幽深的心渊幻境。
只是这一次,井底伸出的不再是夜琉璃那只温软的手,而是一具披着破碎帝袍的森然枯骨,空洞的眼眶对着他,用一种混杂着怨毒与讥诮的嘶哑声音低语:“她的心跳,已是我的钟声……”
正当他想深究那枯骨的真正含义时,怀中一直温养的寒阳剑突然剧烈震颤,将他从梦魇中惊醒。
他猛然低头,只见一枚漆黑的传讯骨符自虚空中浮现,随即在他眼前寸寸碎裂,化作飞灰。
灰烬消散前,凝成一行触目惊心的血字:“心魔种将醒,月满之前,唯纯阳可净。”
落款,是魔医无相。
**无相……那个曾剖开千名修士心脏只为寻找‘纯阳脉核’的疯子,怎会突然向我示警?
**
顾长生瞳孔骤然紧缩——月满之时,就在今夜!
掐指一算,还剩下不到六个时辰。
就在这时,山风骤止。
一股不祥的魔气自九天之上的云隙间轰然坠落,速度快得宛如一颗燃烧的陨星。
那道黑影重重砸在殿前广场的青石板上,激起漫天冰冷的尘雪!
“砰!”
尘雪散去,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显现出来。
是夜琉璃。
她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心口,剧烈地喘息着。
她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华美帝袍,仅披着一袭早已破损不堪的单薄黑纱,几缕凌乱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让她看起来狼狈而又脆弱,像一只折翼的黑色蝴蝶。
顾长生负手而立,眼神冰冷,没有开口。
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在短短三日内,拖着重伤之躯,孤身一人闯过人界重重防线,来到他玄霄峰顶的。
但他眼角余光扫过她脚边残留的一截断裂锁链,心头微震——那是镇魔塔第七层的‘缚神链’。
她竟自己挣脱了?
见顾长生不语,夜琉璃缓缓抬起头。
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霸道与疯狂,竟带着几分令人心悸的清明与决绝。
“我知道你不信我……”她的声音沙哑,带着长途奔袭后的疲惫,“但这一次,我不是来纠缠你的。”
话音未落,她左手猛然抓住胸前的黑纱,用力一撕!
“刺啦——!”
布帛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峰顶显得格外刺耳。
黑纱之下,她那白皙如玉的肌肤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心口处一道漆黑如墨的诡异烙印!
那烙印形状如同一只狰狞的鬼爪,正是当年魔君重楼留下的“神魂锚点”。
此刻,烙印的边缘血肉翻卷,泛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中心处更像是活物般微微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它要醒了。”夜琉璃看着他,嘴角扯出一抹冷冽的讥笑,“若你不出手,一个时辰后,我会被它彻底夺舍,变成一具只知杀戮的傀儡。到时候,我会先杀光这座山上所有的人,最后……再杀了你。”
她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疯狂。
这不是请求,而是裹挟着毁灭的最后通牒。
顾长生沉默了良久,峰顶的空气仿佛都已凝固。
他知道这是陷阱。
魔君重楼即便身死道消,也必然设下了这最后的惊天诡局,目的就是引诱他出手,利用夜琉璃来破坏他的童子身。
这烙印,就是饵。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那枚滚烫的烙印时,他右眼中的猩红莲心,竟不受控制地剧烈共鸣起来,仿佛体内有某种被压抑的本能,渴望着与之交融,将其吞噬。
那种感觉,就像饥饿了千年的凶兽,闻到了最甜美的血食。
强行压下体内的躁动,他终是抬步上前,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凛冽的寒阳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剑身横亘于两人之间,森然的剑气隔开了一切暧昧的可能。
“我要用‘渡气净魔诀’。”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此法,需要你完全顺从,放开所有心防。而且……过程中我不能有半分情念波动,否则,圣体即溃。”
言下之意,他会将她视作一块需要净化的顽石,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夜琉璃闻言,非但没有恼怒,反而仰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冷峻如雕塑的脸庞,忽然轻笑出声。
那笑声在寒风中,竟有几分凄美。
“所以,你要像对待一件死物一样,触碰我,进入我?”
她微热的呼吸喷洒在他持剑的手腕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那你告诉我,”她的眼神穿透了他的伪装,直抵他灵魂最深处,“若我今日真的死了,你夜里……还会梦见心渊井底,那道拼命抓住你的光吗?”
顾长生心头剧震,如遭雷击!
左眼中,纯粹的纯阳金莲本能地光芒暴涨,几乎要失控外溢,将周遭的一切焚烧殆尽!
他猛地咬住舌尖,强行将那股暴走的圣体之力压了回去。
渡气,开始了。
他盘膝而坐,将寒阳剑的剑尖轻轻抵在那枚漆黑的烙印之上。
剑身成为最纯粹的导体,他将体内浩瀚的纯阳之气,小心翼翼地、如抽丝剥茧般,循着剑身导入她的心脉。
这个过程,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
每一次纯阳之气的流转,他都能清晰感受到她体内心魔种的剧烈反抗,那股阴邪怨毒的力量如同狂涛骇浪,疯狂冲击着他的剑意。
更棘手的,是来自夜琉璃自身的反应。
她体表蒸腾起一层淡灰色的秽雾,散发出腐朽与血腥交织的气息(**嗅觉**);
指尖因剧痛不断痉挛,在青石板上刮出细密的划痕,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听觉**);
她裸露的背部沁出冷汗,湿透的黑纱紧贴肌肤,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视觉+触觉**);
当纯阳之气深入经络时,她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那声音颤抖而湿润,像极了当年在重楼塔中,那个无助小女孩的哭声,瞬间刺入顾长生的记忆深处(**听觉+心理共鸣**);
她冰冷的指甲深深掐入他的手臂,留下五道渗血的月牙形伤痕,疼痛真实得不容忽视(**触觉**);
而她断续喷洒在他颈侧的灼热呼吸,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一次次撩拨着他濒临崩溃的理智(**触觉+嗅觉**)。
顾长生猛然闭上双眼,以坚不可摧的寒阳剑意死死镇守住自己的识海,隔绝一切外魔侵扰。
可他防住了外面,却防不住里面。
就在他凝神之际,他识海中央,那朵由纯阳金莲与九幽幽莲融合而成的阴阳莲轮,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荡起来!
一抹妖异的赤色,自莲心悄然蔓延,染上了第三瓣莲叶!
与此同时,一只通体赤红、翼翅上布满玄奥符文的蝴蝶,竟从他震荡的识海中悄然飞出,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眉心。
蝴蝶的触须轻轻颤动,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伴随着一丝奇异的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
顾长生猛然醒悟——
心动,即是破戒。
而克制心动本身,这份挣扎与压抑,竟已在不知不觉中,催生了他的情劫!
“啊——!”
最后一息纯阳之气悍然注入,夜琉璃全身剧烈痉挛,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吼,随即浑身一软,彻底倒在他怀中。
她心口那枚狰狞的烙印,在纯阳之气的净化下,暂时被封存起来,化作一道浅浅的焦痕。
她缓缓睁开眼,涣散的目光在看到顾长生近在咫尺的脸庞时,重新凝聚。
她忽然抬起虚弱的手,没有触碰他的脸颊,而是轻轻抚上了他紧闭的右眼。
“原来……”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嘴角却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你也开始疼了。”
顾长生全身猛地一僵——她竟能感知到他识海中那朵赤莲的存在!
就在这时,远处山林中忽起一阵剧烈的骚动!
一道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穿透夜雾,响彻玄霄峰顶!
“魔族女帝擅闯我人界圣地,犯我玄霄,诛!”
话音未落,数十道凌厉无匹的剑光已然破空而来,剑气交织成网,封死了所有退路!
是人族密探首领,寒狱使!
顾长生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儿,只见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他耳边低语,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杀了我,向你的人族证明你的清白;或者……抱着我,从这里跳下去。”
“选一个吧,顾长生。”
山风忽然卷起她的黑发,拂过他的唇角,像一场迟来的吻。
就在这时,眉心那只赤莲蝶轻轻振翅,悄然消散。
**那意念烙印如冰针刺入神魂,顾长生瞳孔骤缩——这不是外魔入侵的痕迹,而是源自他自身莲轮的觉醒信号。
情劫……竟是自生之劫?
**
一道无声的意念,却烙印在了他的识海最深处。
“第一次动心,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