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威如狱,那冰冷的声音仿佛九幽寒风,裹挟着刺骨霜雪,瞬间席卷了整个归墟擂台。
空气凝滞,连风都停止了流动,只余下那声音在石柱间回荡,如丧钟般敲击着每一颗心脏。
死寂,是唯一的回答。
千万魔族,无论天骄还是巨擘,此刻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雏鸟,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每一次吐纳都带着灼痛,仿佛肺腑被无形铁钳夹紧。
他们惊骇地望着那端坐于九龙御座之上的绝世女帝,眼中倒映出她周身缭绕的紫黑色帝气,如同深渊裂口,吞噬光明。
“为一个人族……破了十八战的铁律?”
“陛下她……疯了吗!”
无人敢言,但眼神中的质疑与惊愕却如燎原之火,在魔宫的看台上疯狂蔓延。
那些目光交汇处,竟有细微电弧噼啪炸响,似天地也在为这逆律震怒。
御座之侧,魔族太子焱煌的脸色已然铁青,唇角肌肉微微抽搐。
他猛地从席位上站起,鎏金王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周身燃烧的魔焰几乎要将空间都灼烧得扭曲褶皱,热浪翻滚中传来皮革焦糊的气味。
他死死盯着擂台下那个身姿挺拔、唇角带血的人族,眼中翻涌的嫉妒与杀意几乎凝为实质,指尖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玉石阶上溅开一朵朵暗红梅花。
母帝……竟为了这个卑贱的人族,当着三界之面,破了她自己亲口定下的规矩!
这是何等的恩宠?
不,这是何等的羞辱!
是对他这个魔族储君最无情的践踏!
“母帝为他破例……这人族狗贼,必须死!”焱煌牙关紧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迸出,带着血腥味。
他拂袖转身,靴底踏碎一方玉砖,冷笑着离席,身后留下一道焦黑裂痕,蜿蜒如蛇。
帝心难测,但他很清楚,今日之后,顾长生这个名字,将成为他毕生最大的心魔与死敌。
另一边,被魔宫侍卫抬下的玄姬,面色惨白如纸,气息萎靡,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她的长发散乱地垂落,沾染着尘土与血污,指尖冰凉如死灰。
但在被人搀扶着经过擂台边缘时,她的脚步微微一顿,脚尖轻勾起一粒沾染过自己鲜血的碎石,不动声色地踢入顾长生剑鞘落地之处的裂缝之中。
那一刻,她嘴角溢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早在第三回合交锋时,她便察觉到此人剑中蕴藏极阳之力,足以破魔。
若不能当场斩杀,便唯有种下这道“天魔引·蚀阳残咒”,待其运功之时自行引爆。
做完这一切,她才彻底昏死过去。
无人知晓,那是她以本命精血为引、借地脉阴气激活的诅咒残阵,此咒对寻常魔族无用,却能如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腐蚀修行者体内最精纯的纯阳之气,一旦发作,轻则修为倒退,重则道基尽毁!
擂台之下,顾长生缓缓抬起手,用衣袖擦去唇边的金色血液。
那血迹刺目灼烫,落在掌心竟发出轻微“嗤”声,如同烈日熔金。
他没有理会周遭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浪,也没有去看焱煌那饱含杀意的背影——耳畔喧嚣如潮,却被他心境隔绝在外,唯余脚下石板传来的微颤,提醒着他仍立于风暴中心。
他缓步走下擂台,一步步来到御座之前,停在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都为之停跳的距离。
鞋底碾过碎石,发出沙哑摩擦声,清晰可闻。
他抬起头,那双曾紧闭了十一战的眼眸,此刻清澈如渊,映着夜琉璃冷艳面容,也映着三界众生的目光。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剑鸣穿云,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归墟:
“陛下既设婚试,便该守约。如今我才十一战,尚有七战未完,何须为你这突如其来的‘仁慈’?”
此言一出,全场彻底炸开了锅!
魔族众天骄瞠目结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人族,竟敢当众质问魔帝?
他是在找死吗?
而看台上的人族修士们,先是惊恐,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酸楚涌上心头。
有人双手颤抖,紧紧攥住胸前法器;有人眼眶泛红,泪水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不少老修士甚至控制不住地热泪盈眶,哽咽出声。
千万年来,人族在魔界面前何曾有过如此挺直的脊梁?
他们从未见过,也从未敢想,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族修士,敢以如此平等的姿态,对那位主宰亿万生灵的魔帝说话!
御座之上,夜琉璃也彻底怔住了。
她预想过顾长生的千万种反应,或许是感激,或许是顺从,或许是沉默,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如此锋芒毕露的诘问。
她眼中的帝威缓缓褪去,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受伤与困惑,轻声问道:“你……不怕我生气?”
顾长生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避,平静地回答:“怕。”
只一个字,让夜琉璃的心莫名一紧,指尖微颤,指甲在龙椅扶手上划出一道浅痕。
“但我更怕,”顾长生的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铿锵如剑鸣,“人族,因我今日的退缩,而从此在三界失了最后的尊严!”
话音落定,他不再看御座上的女帝,而是猛然转身,面向三界所有观战者,朗声宣布:
“余下七战,我顾长生,不再闭目!”
他眼中神光湛湛,气势冲霄,衣袂翻飞间,仿佛有万剑齐鸣之声自虚空中响起。
“我要让三界看看——人族之剑,不仅不堕风骨,更能……斩尽风月!”
言罢,他召来一直候在远处的苏小鸾,低声吩咐:“小鸾,速以师门秘法,仔仔细细检测我的剑鞘,看看是否被人种下咒印。”
苏小鸾心头一凛,重重点头,立刻接过长剑退到一旁施法探查。
而做完这一切的瞬间,顾长生体内的情契之力已悄然运转。
他没有去感受夜琉璃的情绪,而是逆流而上,反向追溯那条无形的梦境连接点。
刹那间,一股撕裂神魂般的剧痛从识海深处炸开,仿佛有亿万根钢针刺入脑海。
但他咬牙坚持,凭借多年闭关磨砺出的意志强行稳住心神——原来这“情契”不仅是枷锁,亦是一扇双开门扉。
只是从来无人敢推开它,看向另一端的深渊。
一幕幕模糊的景象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看到了自己闭关修炼的静室,看到了自己入定时的模样,而在那片虚无的梦境边缘,总有一道绝美的身影,静静地、彻夜不眠地守望着。
那身影,正是夜琉璃。
她并非在窥探他的功法,也并非在监视他的举动。
那眼神复杂至极,有霸道的占有,有痴迷的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
仿佛只要他在那里,她的世界便得以安宁。
顾长生的心,猛地一颤。原来,她的执念,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占有。
那一夜,他未曾入眠。
星辰流转,山风拂面,带着初秋的凉意掠过肩头,吹动他未束的长发。
苏小鸾带回的结果让他心头微松——剑鞘洁净,无咒无印。
真正危险的,从来不是外来的阴谋,而是内心的动摇。
他曾以为自己只为生存而战,可今夜看到她在梦中彻夜守望的身影,他忽然明白:这场婚试,早已不只是生死博弈,更是灵魂的对决。
天边泛起第一缕晨曦时,顾长生缓缓站起,握紧腰间古剑。
剑柄温润如旧友手掌,传递着沉稳力量。
“既然你要我看你……那这一战,我就睁着眼,堂堂正正地走下去。”
第十二战,很快开始。
对手乃是魔族中以力量着称的大力王,手持一柄重逾万斤的开山战锤,一上场便带起阵阵音爆,轰鸣声震耳欲聋,脚踏之处地面龟裂,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与岩浆蒸腾的焦灼气息。
然而,顾长生睁开了双眼。
他的剑,快到了极致,也稳到了极致。
众人只见一道流光闪过,伴随着清越龙吟,大力王那势不可挡的战锤便被一剑精准地挑飞,脱手而出,轰然砸在百丈之外的地面上,激起漫天烟尘,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大力王本人,却毫发无伤地愣在原地,手中空握惯性仍在,耳边还回荡着那一声“叮”的脆响。
顾长生收剑而立,屈指一弹,一粒疗伤丹药飞向对方,落入其掌心尚带余温:“败而不亡,方显王者之仁。你虽败,亦是强者,无需赴死。”
此举,再次震动三界。
天机阁内,白发苍苍的天机子看着水镜中的景象,摇头叹息:“此子之心境,已非单纯的守戒、求生,他竟是在以自己的方式,重塑‘无敌’的定义……可惜,可惜啊……情劫将至,大道与私情,自古不容两全。”
夜深人静,顾长生独坐于为他准备的山峰之巅。
月光如水,洒在青石台上,泛起淡淡银辉。
他摊开手掌,掌心之上,那日梦中所得的婚戒残影若隐若现,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触之微温,如同心跳共鸣。
他凝视着这枚虚幻的戒指,仿佛在对着某个看不见的人,轻声自语:“你说,要我心甘情愿……那好,我就给你一个心甘情愿的机会。”
话音落下,他取出一张玉简,提笔以灵力为墨,写下了一封战书。
笔锋凌厉,字字如刃,每一道划痕都在玉简表面燃起细小火花。
战书化作一道金光,撕裂夜幕。
途中三重虚空结界自动崩解,四位巡天魔将欲出手拦截,却被那光芒中浮现的一枚古老婚印逼退。
“这是……初代魔帝缔约时的信物纹样!”一名老将失声惊呼,“难道人族掌握了‘婚誓共鸣’之法?”
光芒最终穿透九重云阙,静静悬浮于夜琉璃床前,连最严密的梦魇护阵也未起一丝波澜——仿佛那位沉睡的女帝,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消息如风暴般传出,三界再次沸腾。
魔宫深处,夜琉璃看着悬浮在眼前的玉简,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锋芒毕露。
“最后一战,请陛下亲临擂台。”
“若我胜,你退兵百年,还人族安宁。”
“若你胜……我,允你所求。”
握着玉简的手,微微颤抖。
夜琉璃的脸上,先是错愕,随即是震惊,最后,那绝美无双的唇角,却控制不住地,缓缓扬起一抹倾倒众生的笑意。
“终于……你要正视我了么,顾长生?”
归墟的喧嚣,在这一刻仿佛都静止了。
三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座即将决定无数生灵命运的擂台之上。
魔宫之内,无数魔将请战,誓要替陛下碾碎那人族的狂妄。
人族修士们则彻夜祈祷,为他们唯一的希望献上最虔诚的祝愿。
整整六日,天地间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
这六日里,北域荒原上燃起了千座祭坛,白发苍苍的人族长老跪拜苍天,以寿元点燃香火,请动先祖英灵庇佑;
南岭魔窟中,十八尊古老战俑被唤醒,每一步踏出皆引发地脉震颤,魔将们立下血誓:“宁教人族灭绝,不让狂徒登顶!”
而归墟擂台四周,原本空荡的观战席已被各方势力挤满。
妖族沉默观望,佛门弟子诵经不止,仙庭特使紧锁眉头——谁都知道,这一战之后,三界格局或将彻底洗牌。
唯有顾长生所在的孤峰,始终寂静。
他每日练剑,不言不语。
只有苏小鸾知道,每到子时,他会取出那枚虚幻婚戒,凝视良久,然后轻轻说一句:“我会赢的。”
整个世界,仿佛都屏住了呼吸,只为等待那第七日的黎明。